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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縣委副書記(020)

(2024-01-23 06:42:24) 下一個

然而,事情的發展並未像唐旭滿心裏所期望的那樣。

縣委書記何曉陽已經正式接到赴省委黨校學習的通知,下周一正式開課,報到的日期則是本周日17:00前。

周五是這一周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上午,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李東升、幹部科長劉鶯一行,從市裏趕到清河,宣布了這一消息。同時宣布,何曉陽學習期間,中共清河縣委副書記、縣長陳一民主持縣委、縣政府的全麵工作。

按照以往慣例,縣委書記赴省裏學習,縣長主持全縣工作,再加上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前來宣布,本應該舉行一場盛大的歡迎和歡送午宴,但在彼時,中央八項規定已經出台,什麽級別的人參加,多少人參加,飯菜是什麽標準,已經有了明文規定,雖然在基層單位執行的並不是那麽嚴格,但市裏下來的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那是要帶頭作表率的,就不能不有所收斂了。

午宴定在了清河賓館貴賓樓,除了劉鶯是正科級,其餘人員均是縣級以上領導幹部,因此,宴會就完全是按照縣級幹部的接待要求進行。根據清河縣製定的公務接待標準,在不影響正常工作的情況下,可以視實際情況適量飲酒,但是對於酒的價格和檔次卻有著嚴格限製。因此,何曉陽在規定的範圍內要了兩瓶15年金裝黃河龍特釀。

何曉陽這一走,就意味著一把手的權力要進行移交。何曉陽說:“雖說市委組織部已經正式公布,但我畢竟還沒離開清河,主陪還是得由我來擔任。李部長不遠百裏光臨我們清河,理所當然是我們的貴賓,劉科長是女中豪傑,跟我們唐書記又是師兄師妹,坐在副主賓的位子上那是當仁不讓,我看,就讓唐書記坐你旁邊當個三陪吧。”

何曉陽在安排座次的時候,隻字未提陳一民。待何曉陽話音一落,陳一民立即跟著附和:“是是是,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何書記走到哪裏,都是我們清河縣的老領導,老前輩。”

唐旭細細品味著兩人的話語,覺出了一絲微妙。何曉陽在安排座次時,不提陳一民的名字,顯然是對陳一民接替自己的事情不太感冒,由此看來,何曉陽從心底裏是不願意陳一民接班的。而陳一民在對他的稱呼中使用“老領導”“老前輩”來稱呼,顯然是在表明,你何曉陽從今往後已不再是清河縣的一把手了,自己才是當之無愧的主政者。

一番推讓過後,賓主各方落座。52度的瓊漿傾入二兩半一杯的玻璃杯,立即散發出濃濃的醇香。

何曉陽端起高腳玻璃杯,注視著掛在杯壁上的酒花,無限感慨地發表了講話:“我到清河縣工作已經五個年頭了,我深深地眷戀著這方熱土。五年來,我們清河縣在穩定糧食產量的同時,緊緊抓住龍頭工業項目不放鬆,我們的氟化工項目已經牢牢占據了國內行業的領軍地位,並成功在香港上市;我們的石化產業,在中國北方煉油產業中也是占據著半壁江山;我們過去隻是一個小縣城,這五年來,我們引入了交通銀行、渤海銀行、浦發銀行、招商銀行,引入了全省連鎖的商業龍頭大亞商城,引入了香港的地產商前來開發未來城項目,可以說,金融業、商業、房地產行為空前繁榮。去年,我們一躍而進入全國百強縣,並位於前八十位……咱們從政的人都知道‘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的大道理,自古以來,咱們清河就是長江以北的糧食大縣,清河縣很早就解決了農民的溫飽問題,但卻沒有能夠帶領人民群眾奔向小康。我在清河工作這五年,雖然不敢有半點懈怠,但每每想到這些,心裏難安啊!”

說到這裏,何曉陽的話語有些哽咽了,一番致酒詞,更像是對過去五年的工作總結。或許,這是他即將離開清河之時真正的肺腑之言。亦或許,是在向在座的每一個人透露出一個信息:自己從省委黨校學習結束,就不會再回到清河縣了。

何曉陽的一番話,讓唐旭禁不住浮想聯翩。

就在兩瓶15年金裝黃河龍特釀快要見底的時候,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高海濤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看了看在座的各位領導,略一遲疑,最終還是附在陳一民的耳邊,用左手遮起半個輪廓,發出了極其細小的聲音……

金龍礦業董事長兼總經理崔金龍被槍殺的消息,不啻為一道晴天霹靂,令陳一民當場呆若木雞。

盡管眾人都已經看到了發生在陳一民臉上的急劇變化。不過,市裏既然已經宣布了何曉陽赴省委黨校學習,那麽,清河縣再發生任何重要的事情,除非是跟何曉陽有著直接關係的啥事情,都已經與他無關了。在這樣一場歡快的送行宴上,無論是誰,都沒有理由掀翻酒桌上的祥和氣氛。

但是,兩個小時之前才剛剛開始主持清河縣全麵工作的陳一民,無論如何,這時也無法保持一縣之長的風度。

陳一民木然地站起身來,對席間所人說:“剛剛縣裏發生了一起意外事故,我得趕到現場去看看,這邊、這邊、這邊……”陳一民掃視了一下宴席,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唐旭身上,喃喃地說:“唐書記,你就代替我行使一下副主陪的職權吧。”

說罷,不待唐旭回應,便轉身離席而去。在走出房間大門的時候,陳一民打了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多虧高海濤及時伸出手來,扶了他一把,陳一民才勉強挺住。

發生在中州省的一起連環殺人案,攪動了遠在千裏之外的渤海省清河縣的敏感神經。

當天淩晨,中州省平江市萬和鎮,一具30多歲的男性屍體被發現在一輛車門緊鎖的依維柯客車裏,死者頭部中槍。經查證,該男子的身份是渤海省清河縣政協常委、金龍礦業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崔金龍。

消息傳到清河縣的時候,已是當天中午。

在前往辦公室的路上,陳一民的腳上像踩了一團棉花,晃晃悠悠,悠悠晃晃,高海濤跟在後麵一路小跑,似乎仍然難以追上陳一民的步伐。

“消息確鑿嗎?”陳一民的聲音有些顫抖。

“消息來源於警方,大概,好像,應該,準確吧。”

仿佛是受到了陳一民的傳染,高海濤也感到了脊背陣陣發涼。他心裏明白,這金龍礦業是陳一民縣長招商引來的項目,為了解決資金問題,在陳一民的影響下,縣裏有不少領導幹部在裏麵入了股,回報相當豐厚,雖然自己並不清楚募股的金額,但總體規模達到兩三個億是沒有問題。前些日子,金龍礦業剛剛發生了爆炸,縣裏還沒從這個陰影走出來,企業的法人代表崔金龍又被人槍殺,清河縣恐怕真要遭受一場十級地震了。

陳一民喘著粗氣回到縣長辦公室,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用一雙不停抖動的手在自己身上從上到下摸了一遍,又摸了一遍,卻什麽也沒有摸出來。看著站在眼前的高海濤,陳一民張開了嘴,感覺到嗓子眼一陣發幹,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老半天,終於擠出一個嘶啞的聲音:“煙!”

陳一民平時不吸煙,辦公室裏也從來不準備煙,他常說“清河縣要打造無煙政府”。這麽多年來,高海濤也隻見陳一民吸過一次煙,那是在一位老領導女兒的婚宴上,接過來老領導給他點著的喜煙,嘴裏麵說著:“吸一口領導的喜煙,沾沾喜氣兒。”也隻是象征性地吸了一口,就擱置在了煙灰缸上,任其自行燃燼。

受陳一民的影響,高海濤平時也不吸煙,身上自然也沒帶煙。看到他想出去找,陳一民作了一個製止的手勢,想說話,卻仍舊是說不出來。此時,陳一民感覺自己就像漂浮在疾風暴雨之中的一葉小舟,身陷絕境卻又孤獨無助。

終於,陳一民拿起了電話:“吳局長,我是陳一民。我想了解一下崔金龍的事情……”

“我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正準備向你匯報。從中州警方發來的協辦信息來看,崔金龍被殺身亡的消息確定無疑,但具體案情,我們也不掌握,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柳中華已經帶著人趕到市裏,準備會同市局刑偵支隊的人馬一起趕赴中州,陳縣長……”縣公安局長吳兆清說。

盡管此前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是從公安局長口中確認崔金龍的死訊,陳一民仍然感覺到胸口一陣抽搐,他用手捂著胸膛,好一陣子發呆,這才慢慢地意識到,這個案子發生在外省,本地公安也像他一樣,並不會掌握多少情況。

“好,有什麽情況及時向我匯報。”陳一民掛斷了電話。

久曆政壇的何曉陽,從陳一民的臉上的變化,早已經讀出了事態的嚴重性,隻是一時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好在上午剛剛宣布交班,隻要不是涉及到自己以及自己這條線上的貪腐問題,即使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也與自己無關。此時的何曉陽,倒樂得像旁觀者一樣,冷靜地觀看發生在身邊的一切。

陳一民離席之後,宴席很快就結束了。

兩三個月沒見麵,唐旭和劉鶯相互之間自有幾分牽掛。原本想在酒席結束之後說上幾句悄悄話,但他們都清楚地意識到,現在不是時候。

當天下午,崔金龍在中州省被槍殺的消息,就已經在清河這個不大的縣城裏彌漫開來。

兩天後,在中州省省會城市新都,又發生了一起槍殺案。

數日後,中州省公安廳通報:在公安部的直接指揮下,中州警方成功破獲發生在平江、新都兩市,致2人死亡的係列持槍殺人案,犯罪嫌疑人韋哥在家中被抓獲,同時繳獲了涉案槍支及大量贓款贓物。

這份僅有八十餘字的案情通報,立即引起了全國震動。

兩起案件最終被定性為有預謀的謀財殺人案。兩起案件的主謀韋哥操縱殺手殺死崔金龍,然後將殺手滅口,連環殺人案的真正動機最終還是落在第一個死者崔金龍身上——崔金龍因向韋哥千裏追索1億元借款而被槍殺。

整個清河縣城因崔金龍之死而躁動不安起來。

崔金龍、韋哥、1億元、槍殺案……這一切線索最終都指向金龍礦業這家公司背後所存在的不規範民間資本鏈條。清河縣民間借貸危局的支柱,因崔金龍的死而猝然坍塌,將整個縣城推向了不穩定的邊緣。

如果不是遭到槍殺,年僅31歲的崔金龍絕對是眾人羨慕的高富帥:三年前,他幹起了從民間吸收資金的投資事業,成立了浦發投資有限公司,自任法人代表,利用籌集到的巨額資金,收購了金龍礦業,自任董事長兼總經理。一年前,他被選為清河縣第十三屆政協委員並當選為政協常委,搬進了全縣最能彰顯身份和財富的帝豪花園小區。

但這一切,自從槍殺案發生之後都不再與他有關,他背後隻留下年邁的父母、剛上幼兒園的女兒和身陷囹圄的妻子。

射向崔金龍頭顱上的那粒子彈,其實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悄然出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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