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風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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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不開的稻草棒兒

(2023-08-04 08:36:44) 下一個

 

阿牛與我是山東老鄉,大學同學,同居一舍。共同的軍旅生活,共同的文化情結,我們結下了深厚的戰友情誼。

阿牛有女朋友,叫做蘇林茵,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小學中學,十年同窗。阿牛曾經非常驕傲地對我說:“無論怎麽分班,我們就是分不開,這是老天爺安排的。”蘇林茵考取了本省的師大,學理;阿牛與我一樣,報考了軍事院校,學工。每次一看到蘇林茵千裏迢迢,從濟南寄來的信件,看到信封上那娟秀的字體,總使我在一瞬間想起民國第一才女林徽因來,想像著她坐在燈花下給阿牛寫信時候,翹首盼兮的美麗。

軍校是不允許公開戀愛的,但不禁止通信自由,阿牛就成天成天地寫信,似有說不完,道不盡的話語。

新年來臨之際,是最流行寄明信片的時節。元旦一早,學員隊隊部的喇叭就廣播起來,請以下同誌領取信件——在軍校,相互間稱作“同誌”。

廣播裏有阿牛,也有我。阿牛正在小花園的紫荊樹下習武,我去花園喊他,他正練得起勁,一招一式,罡風虎虎,粉嫩嫩的紫荊花瓣片片飄落,在他身邊圍了一大圈兒,像極了武俠小說裏的意境。我便自作主張去替他取信,是從濟南寄來的明信片,依舊娟秀的字體寫著一闕詞句:“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明信片嘛,本就是公開的,看了也不算偷看。我之前從沒見過這般詞句,隻這一眼,心啊肺啊的,就都被詞句的美麗貫穿了,刹那間便淚眼婆娑。我在心底裏為阿牛祝福,為美麗的蘇林茵祝福,祝福他們一生幸福,我相信,有了老天爺的安排,他們一定會幸福地走到一起。

阿牛生於武術世家,常會在早晚間習武。在核武器和三代戰機加巡航導彈的時代,我常譏笑他的功夫隻能用來打把式賣藝,阿牛並不惱,依舊習武不輟,他同樣是笑著對我說:“童子功,斷不得。”

廣州的冬天潮濕陰冷,被子吸收了潮濕的空氣,像是能夠擰出水來。阿牛洗完冷水澡,半躺在被筒裏看他的明信片。上半身穿著一件白色背心,背後一個大大的“武”字。我突然間有些嫉妒了,嫉妒阿牛,嫉妒他的林徽因。

寒假過後便是春。木棉花一夜間開遍了整座羊城。周末,我和阿牛去爬白雲山,去梅花園參加軍民共建,阿牛一趟文聖拳打下來,氣定神閑,贏得了熱烈掌聲。白雲區公共汽車公司的領導問我:“這是你們部隊上教的拳法嗎?”我說:“哪兒啊,這是阿牛的童子功。”

夜是有聲音的。夏夜的聲音,尤其豐富,唧唧,吱吱,喁喁,啾啾,自然界裏的任何微小生命,都在自由地呼吸天地靈氣。月圓星稀,月光如水銀瀉地,阿牛繼續在小花園的湖邊練他的文聖拳,興極所致,高聲朗誦拳術要法:“有陰有陽有變化,有高有低分上下;攻中有守守亦攻,以柔克剛軟欺硬;不開不躲粘擠打,神仙難躲聖拳法……”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螢火蟲,繁星點點般,圍繞在阿牛身邊,上下起舞,戀愛中的阿牛,神采奕奕。

放假前,阿牛幸福地告訴我,他要在假期裏和蘇林茵一起去登泰山,去看日出,去祈福,雖然不信神佛,但一定還要再燒一柱香。我取笑他:“這算是私定終身嗎?”阿牛嘻嘻地反問:“你說呢?”

暑假,阿牛和蘇林茵果真牽手去了泰山。在天街上登記租住的時候,阿牛有些犯難。還是蘇林茵有主意:“要個套間吧。”夜晚,除了窗外的呼呼作響的山風,房間裏格外寧靜。

裏間,蘇林茵把自己深深裹進被子,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在想,他會進來嗎?他要是真的進來,我該怎麽辦?想到這,便躡手躡腳起身,從牆角的掃帚上掰下一根稻草棒兒,插在門鼻上。外間,阿牛也一樣睡不著,回想起從小到大,青梅竹馬的點點滴滴,柔情似水,輾轉反側。

不覺間,走廊裏響起了小店夥計叫醒的聲音:“起床了,看日出的起床了。” 蘇林茵從夢裏醒來,揉了揉朦朧的眼睛,門鼻上那根脆弱的稻草棒兒一如昨夜。

隨著觀日的人群登上玉皇頂,不巧,卻趕上了陰天,他們終沒能夠看上日出。

廣州簡稱“穗”。相傳在周夷王姬燮八年(公元前887年),廣州這地方遇到災荒,田野荒蕪,農業失收。有一天,天空中仙樂繚繞,五位仙人身穿五彩衣,騎著五頭山羊降臨廣州,體察民間疾苦後而去,口銜“一莖六出”穀穗的五羊遂化身巨石,永留廣州。五羊仙子下凡,給人民帶來幸福吉祥,從此,廣州成為了南國富饒之地,人民豐衣足食。這個美麗動人的傳說世代相傳,廣州因此又得名“穗城”。秋日的五羊城,繁花錦繡,阿牛依舊在小花園裏習武,身著剛剛配發的叢林迷彩,越發英姿颯爽。

我去看阿牛習武,給他喝彩,練完武的阿牛悄悄告訴我說:“我們吻了。”幸福寫在臉上。

轉眼間,迎來了新的一年。元旦這天,下起了大雨。

隊部的喇叭通知阿牛去取包裹。阿牛頂著雨百米衝刺,取回一個大大的包裹。依舊是娟秀的字體。打開來,一封封,一件件,都是阿牛曾經寫給她的信,從包裹裏滑落。

小花園裏落英繽紛,阿牛在打他的文聖拳,打完一通,再打一通,一遍又一遍,直到整個人累倒,癱軟在地。我撐著傘,默默在雨裏看,分不清從他臉上滑落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畢業分配,阿牛主動要求去了西藏。多年後,經部隊首長介紹,娶了一個四川姑娘,把家安在了成都,但他仍然在駐西藏部隊服役,從排長一直幹到團長。蘇林茵畢業後選擇了出國留學。

2014年夏,滿臉“高原紅”的阿牛休假回到山東,中學同學小範圍一聚,遇見了回國省親的蘇林茵,四目相對,百感交集,蘇林茵像蝴蝶兒一般迎了上去,輕輕擁住阿牛,在他耳邊囁嚅著:“好久不見,你好嗎?”

輕輕鬆開蘇林茵的手臂,阿牛說:“經受過風雨,總有一天要迎來彩虹,現在的我,屬於高原,屬於邊防。”

聚會後,蘇林茵悄悄問:“當年在泰山上,你為什麽沒有推開那根稻草棒兒?”

他答:“我想使我的女孩,成為一個沒有遺憾的新娘。”

阿牛始終沒有過問,蘇林茵當年為什麽會與他分手。無論何時,阿牛給予她的,永遠都隻有祝福。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會永遠地記得你,默默地為你祝福。雖然他沒有說,但是,你永遠是在他的心底裏。

芸芸眾生,凡來塵往,莫不如此。

齊風獵,山東淄博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原大眾報業集團首席記者,政法新聞部主任、熱線新聞部主任、大稿部主任,文本總監,鳳凰網淄博地區總編輯,騰訊新聞魯中區域總編輯。現旅居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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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宏揚道德 回複 悄悄話 女人的心思如天邊的雲,飄忽不定,難猜啊!
阿牛若是推開了那根稻草棒,一定會被罵一聲:禽獸,你個衣冠禽獸!
可是他控製住了自己,尊重對方,沒有推開那根稻草棒,卻又被女孩分手,因為對方也許覺得他禽獸不如,明明給你機會的呀。不管怎麽說,he did the right 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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