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河流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愛情是美好的。 ——加西亞?馬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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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病菌和一場春夢》(32) 那一年的記憶,除了戰爭和瘟疫,還有我做的春夢

(2023-12-20 16:39:16) 下一個

第三十二章,屋頂上飄舞的紅絲帶,小白的告別

 

 

我記得小的時候,我們家門口那條街上經常有一個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穿著鮮豔四處遊蕩。他們叫她“破鞋”,那時我也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每次她看見我,就會走過來拉住我的手,塞給我一塊糖,讓我叫她姐姐,我叫過後她就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一個月過去了,自從虞美人死後,小白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他已經不再想出去的事了,沒有了虞美人,出去他也不知道如何度過今後的日子。

 

虞美人死後一周月的那天,清晨外麵傳來陣陣雷聲,之後下起了暴雨,這個季節下暴雨非常罕見。之後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天,半夜屋頂開始漏水。滴滴答答的雨聲宛如一首奏鳴曲,時緩時急,搞得人心煩意亂。

 

因為屋頂積水太多,有的地方開始漏水。

一個混混開始大罵,說住的連狗屋都不如。

罵聲吵醒了周圍的人。有人跟著起哄,偌大的體院館裏操各種方言的罵聲此起彼伏,宛如一首群情激昂、但音調不和諧的大合唱。

 

小白蜷縮在床上,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自從虞美人死後,他不思茶飯,進入了一種冥想狀態。由於很多天沒洗澡,身上散發著奇怪的味道。他本來是有潔癖的,現在他變得不修邊幅,竟然留起了胡子。

 

 

小白每天坐在窗前,看著外麵的世界,沉默不語。

那天他看到一支流浪貓,沒有目的的在遠處遊蕩,一瞬間他感覺那是虞美人。小白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難道是虞美人轉世來找他?他揉了揉眼,再仔細看發現那不是虞美人。

 

那隻貓的一隻眼睛似乎瞎了,脖子上還係著一根項圈。小白猜它原來應該是有主人的,不知經曆了什麽才會流浪街頭?是否也經曆了和虞美人一樣的命運?如果沒有疫情它應該也有一個溫暖的家吧?

 

那隻貓也發現了他,它緩緩走到窗前,他們隔著窗戶彼此對視著。

小白發現貓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再仔細看,發現貓的肚子微微隆起。小白判斷它懷孕了,在這樣一個兵荒馬亂的時期,它如何生存下去。

 

接連幾天流浪貓每天都會過來,隔著一扇窗戶和小白對視一陣。這種交流也許隻有他們自己明白,小白想如果有一天他出去了也許他能收養那隻貓。

 

然而好景不長,這種平靜的日子隻持續了一周。一天來了幾個身穿迷彩服的大漢,看上去各個身強體壯,前麵帶路的正是老畢。老畢端著一個裝滿食物的碗,慢慢靠近那幾隻流浪狗和流浪貓。那些貓狗圍了上來,開始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那幾個大漢拿著網子悄悄靠近它們,然後迅速撲了上去。

那幾隻貓狗四散而逃,但很快都被抓住了。小白看到那隻懷孕的流浪貓也被套在網子裏,發出淒厲的叫聲。之後他們將那些捕抓到的貓狗塞進一個生鏽的鐵籠子裏,那個空間狹小的鐵籠子最後塞進了十幾隻貓狗,擠在裏麵發出淒慘的叫聲。

 

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小白脆弱的心髒再次遭受到沉重的打擊。

傍晚時分,小白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目光呆滯。之後一陣香味飄過來,小白扭頭看到老畢和幾個人圍著一個小火爐,喝著酒吃得興高采烈,地上堆著一堆垃圾。

 

小白起身,慢慢走過去,看到地上那堆垃圾是一些吃剩的動物骨頭。小白意識到他們吃的正是那些被捕抓到的流浪貓狗。小白再次陷入到一種精神崩潰之中。

 

 

老畢看見小白,扯下一塊肉追上去遞給小白。

老畢說,好東西,嚐嚐。

小白胃裏一陣折騰,幾乎要嘔吐。

小白問,你們殺了那隻流浪貓?

哪隻貓?

那隻懷孕的貓。

老畢想了片刻,才明白小白說的那隻貓。他神情輕浮的說,你說的那隻母貓現在已經在爺的肚子裏了。

你殺死了它。

確切說是宰了它,這個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何況一隻貓,你的腦子是不是瓦塔了?

我的腦子沒有壞,但是所有的生命都應該得到尊重。

尊重?現在人都吃不飽,還有那些不知從哪來的病毒到處傳播,我還會去考慮一隻貓的生存權?

它和我們是平等的。

平等?老畢奇怪的看著他,說隻有你才這麽想,在我看來它們就是一堆肉。是人的食物,因為人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我們要解決的是人的生存權,然後才是他媽的動物的生存權,我們才是製定這個世界規則的人。

 

 

第二天,可能是夥食出了點問題。很多人吃壞了肚子,洗手間外排起了長隊。

因為使用的人太多,洗手間裏的設備出現了問題。一個因為馬桶堵塞導致糞便橫流。還有一個洗手間屋頂不斷有水漏下,牆麵上滿是褐色的汙水。

 

那天小白被派去清理衛生間,他的心情突然變得異常平靜。他幹的一絲不苟,認真清洗各個角落。在寒冷的冬季他竟然全身大汗淋漓。花了很長的時間,他終於將洗手間清理幹淨了。

 

小白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他脫光了衣服,認真的清洗著自己的身體,洗了很長時間。此時外麵一片寂靜,似乎所有的人都不存在,他感覺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想起了虞美人,從錢包裏翻出虞美人的照片。虞美人溫情脈脈的目光曖昧的看著他,似乎在對他調情。他感到身體下麵一陣騷動,他已經很久沒有衝動了。此時他感到性欲洶湧而來,他閉上眼睛撫摸著自己,叫著虞美人的名字,達到了高潮。

 

 

清晨醒來,小白躺在床上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變化。他的身體變得異常輕盈,以至於他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他很隨意的穿過了圍牆,走在田野上。他閉上眼睛,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泥土的味道。

 

他走在大街上,看到忙忙碌碌的過客。他感覺周圍的芸芸眾生都如同一片過眼煙雲,他完全聽到不到他們的聲音,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呼吸聲。

 

他起身,腳步輕盈敏捷的走在康複之家狹窄的過道上,他的聽力也突然變得敏捷起來。

他聽到一個挺著肚子,毛發濃密的胖子說,反正老子這輩子是幹不出什麽名堂了。老子的目標就是哪怕傾家蕩產,睡夠一百個小姐,就不枉此生了。

 

還有一個戴著眼鏡教授模樣的人對著幾個農民工模樣的人說,知道你們為什麽窮嗎?是因為你們的老板都為富不仁,靠剝削你們的血汗錢發財,所以打到他們你們就能改變命運。

 

他開始自言自語,他感覺周圍那些聊天的人開始議論他。

那個胖子說,瞧那個自言自語的騷貨,看他夾著腿走路的樣子,估計是剛被隔壁那個賣燒餅的幹過。

小白無動於衷,繼續自言自語。

胖子扯著嗓門對他喊道,哎哎騷貨,你在嘮叨什麽?你在罵我嗎?

小白搖搖頭,說這個世界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胖子回應說,這個世界上原本也沒有你,後來你爹和你娘在樹林裏弄了一下,然後就有了你這個不倫不類的家夥,你上廁所是蹲著還是站著?

旁邊爆發出一陣哄笑聲。

 

小白慘笑,點點頭。他感覺胖子說的沒錯,人類經過漫長的進化,爬到了食物鏈的頂端並統治了這個世界。但撕掉那些所謂的文明的外表,人其實和那些動物也沒什麽本質的區別。

 

他下意識摸了摸褲兜,裏麵有兩個口罩,他說,一個是我的,另一個也是我的。

他又說,其實世上本沒有病毒,壞事做的多了,也就有了病毒。

 

夜晚,他躺在床上,算了一下他在康複之家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他的腦海裏不斷湧現出虞美人最後的時刻,他看著它生命慢慢枯萎。虞美人似乎意識到小白在注視著它,她死的時候平靜下來,她甚至艱難的移動著身體,清理了自己弄髒的地麵,保持了最後的尊嚴。

 

小白想起老畢對他說的那段話,如果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必須適應外麵的環境。但是他想人為什麽要按照別人的意誌活著呢?如果人生注定就是受不完的苦,那活著又有什麽意義?他想起一個哲人說過的,生有何樂,死無所憂。

 

 

小白一夜未眠。

他想起與父母一起生活的場景,如同一幅幅平淡的連環畫,美好又遙不可及。他想起媽媽去世前對他說的話,她會在另一個世界等著他。

 

淩晨,巨大的體院館裏寂靜無聲,隻有此起彼伏的鼾聲,猶如一首波瀾壯闊的交響樂。一個老人醒了,他起身去洗手間。

 

此時天色微亮,老人一抬頭,發現屋頂的通風口處有一個人影。老人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發現一個人掛在那裏,赤身裸體,在清晨的微風中輕輕飄蕩,像一個幽靈。

 

小白死前在脖子上係了一條紅色的絲帶,那是他離開家時順手帶的。巨大的工業風扇發出嗡嗡的聲音,那條紅色鮮豔的絲帶在風中飛舞,到死小白還保留了自己風騷的個性。

 

他們在小白的床鋪枕頭下發現了一封遺書,上麵潦草的寫道,我的虞美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我於昨晚去世,走時心靜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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