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奔流
為普通人立言
注：這是去年寫來記念小學班主任曹老師的。他已經不幸去世整整一年了。
懷念曹誌忠老師
四月二十三日，突然收到老同學葉恒的短信，告訴曹誌忠老師當天淩晨因腦溢血突發，不幸辭世了。這個噩耗，讓我悲傷，震驚，又無限惋惜。我的思緒裏，不禁回到近四十年前和曹老師初識的日子裏。
那是八十年代初期，我們文清路小學五班，剛從四年級升到五年級，就聽說要來一位新班主任。五班是個特殊的集體。以前我們年紀隻有四個班，後來校領導決定，從每個班抽一個組，形成了第五班。同學們之間都不太熟悉，因此開始有些混亂。學校派來了富有帶班經驗的董桂鳳老師任五班班主任。在董老師的帶領下，同學們開始互相了解，友愛，集體榮譽感越來越強，在各種比賽中都取得了好成績，不亞於任何別的班級。我們這些調皮的男孩們，都服董老師，聽從她的指揮。聽說要來位新班主任，而且還是剛師範畢業的年輕老師，我們既舍不得董老師離開，又對新老師充滿好奇和疑惑。
新老師來了。那是一位非常年輕的老師，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中等個子，白淨的臉盤，兩眼明亮有神，嘴唇上一層淡淡的茸毛。這就是曹誌忠老師。他自我介紹後，就轉身在黑板上寫起字來，開始了講課。同學們好奇地看著他。他語速很快，我們有些跟不上。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我們就這樣和曹老師認識了。
十一二歲的孩子們是很淘氣的，而且精力過剩。男同學經常打架。我性子急，幾句話說不好，就會和人打起來。我和班上的很多男同學，比如鄒軼敏，崔強，劉華，吳忠軍，都打過架，連和性格溫和的溫衛都打過，互相也不記仇，而且不打不相識，打完後反而成了朋友。有一次，曹老師在講課，同學們在下麵嘰嘰嘰喳喳，又有幾個男同學打了起來。我跑去勸解。曹老師看到課堂如此混亂，鎮壓不住，不禁發火了。他吼叫著，連拖帶拉，把我們幾個男生全趕出了教室。
站在教室外，我們幾個男生麵麵相覷—沒想到新來的老師這麽厲害。我還有些委屈，我明明是去勸架，怎麽也被趕出來了？！我們更想念董老師，甚至想過去找校長訴苦，把董老師換回來。
可是不久曹老師就開始贏得了同學們的好感。他很謙虛地向董老師等有經驗的老教師請教，學到了很多教學經驗，課也講得越來越好。我就是那時候開始開始真正喜歡上初等數學的。而且，曹老師非常熱情，他知道我們好動坐不住，下了課也不走，帶著大家踢足球，打籃球。曹老師那時很年輕，充滿了活力，足球籃球都打的好，我們都佩服他，覺得他就像一個大哥哥一樣。這樣玩玩鬧鬧，我們對曹老師就更了解，更熟悉了。曹老師也更是熟悉了我們每個同學的個性，管理起來就更得心應手了。
有一次課間休息時，我正在和同學鬥雞—就是一腳用手挽起，一腳獨立，然後向對手衝去，誰先失去平衡摔倒，誰就算輸了的遊戲，曹老師匆匆的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對我說，“快去校長辦公室，少年報給你打電話了！”。暑假時，在董老師的指導和鼓勵下，我寫了一篇作文，投到少年報組織的全國少年暑假作文比賽。後來我也忘了這件事。在校長辦公室裏，我接過電話，裏麵傳來一位男子的聲音：“你的作文，有沒有參考別的作品？”，我也來不及想，馬上就回答，“參考了。參考了少年文藝的一篇小說”。曹老師坐在我旁邊，緊張地看著我，一會點點頭，一會搖搖頭。過了兩個星期，少年報通知我們，這篇作文得了三等獎。後來曹老師惋惜地對我說，“你當初不說參考了別人的文章就好了！就可能得二等獎了。”
曹老師課堂風采
八十年代初期，國家剛從文革時期出來，開始了改革開放，人們大都還很淳樸，學校還保留了一些傳統的活動，比如，會組織學生們參加勞動。而且那時大自然也沒有被破壞，有很多原生態的東西。文清路小學旁邊就是一個生產隊，在校園前麵有大片的菜地，種滿了綠油油的蔬菜。校園的前麵，後麵和左邊，都是大片大片的水塘，平時生產隊員就從水塘裏挑水上來，澆灌著菜園，一派田園風光。學校也會讓學生們在校園前後除除雜草，清理垃圾，有時候幫生產隊做些事，以鍛煉培養學生們熱愛勞動，吃苦耐勞的精神。
有一次，我們正在學校後門外清理垃圾，一個同學不小心掉進水塘裏去了，大聲呼救。我們從小接受的都是革命英雄主義教育，都想當見義勇為的英雄，見狀連忙衝過去，想把那位落水的同學拉上來。我正跑著，突然左腳掌一陣劇痛。原來我不小心踩到了一個尖銳的金屬上，穿透了膠鞋底，深深地紮進了腳掌裏，鮮血直流。我英雄沒做成，自己卻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曹老師聞訊匆匆趕到，他二話不說，背著我就往醫務室跑去。那時正是夏天酷暑時候，我伏在曹老師背上，看見汗水像小溪一樣，從他的頸肩上流下來。醫務室包紮後，曹老師又把我背到他的辦公室裏，讓我躺在他的辦公桌上，然後一邊批改作業，一邊陪著我，直到我父親匆匆趕來，把我接走。那時的師生關係，是多麽的淳樸自然啊。
曹老師在辦公室
很快就到小學升初中全市統考了。八十年代初期，國家拔亂反正，教育也越來越正規化。以前升初中是不需要考試的，現在居然要全市統考，而且考試成績儼然成為評價一個學校好壞的尺碼。那時的文清路小學，從校領導到老師，都非常認真負責，非常重視學生的學習。為了考出好成績，學校組織早自習，每天七點鍾就要到，老師們已經在教室裏等候了。我們也要帶上早飯，早自習結束後，匆匆吃完，然後就正式上課。那時，每天清早我都睡眼朦朧，夾著飯盒就跑。有一次還忘記帶勺子了，還是一位同學借我一雙筷子，才吃上早飯。
曹老師看我們這麽緊張，就想辦法讓我們放鬆下來。在考試之前兩個星期，他每天都帶著我們踢足球。我們學了一天，頭暈腦脹，放學後，和曹老師一起踢踢球，流一身汗，回家洗個澡，腦袋又清醒了，晚上又可以學點東西了。就這樣，我們心情輕鬆愉快地參加了全市統考，個個發揮的都不錯，我和楊敏，羅旭還分別考了全市第一名，第九名，第十名，我們五班平均成績斐然全校第一名。
曹老師很為我們高興，也很為他獨特的教學管理方法自豪。很多年後，我們重逢，他還說，“當初統考前，我帶你們踢球，還有人說我浪費時間。可是，成績出來後，他們都沒話說了。可見，帶你們踢球是踢對了。”
離開文小後，我有空會回來看看老師。記得初一時，我回來看曹老師，抱怨英語不好學。曹老師深表同情，告訴我說，語言和數學不一樣，隻要多用多練，就會掌握。還有一次，我和老同學郭華明一起去看曹老師。那時一個夏夜，曹老師穿著背心，很疲憊的樣子。他說，他剛和一位教導主任轉去了清水溏小學，當副教導主任，事情很多，不久就要搬過去。那天晚上，曹老師堅持要送我們出校門。
那是一個美麗的夜晚，夏夜裏滿天的繁星點綴，晚風輕輕吹拂，校園前的水塘微波蕩漾，閃爍著銀光，蛙聲陣陣的響著…我們一邊走著，一邊聊著家常。這一幕，多麽令人難忘啊。
曹老師後來又換了幾所學校。那時也沒有手機，微信。我又不久離開了家鄉去外地讀書，緊接著又出了國。漸漸地，就失去了和曹老師的聯係。
一六年夏天，我從國外回來，老同學崔強組織聚會，我這才在多年之後，見到了一直想念的董老師，曹老師。曹老師還和以前一樣精力旺盛，活躍，可是頭發有些白了，他還趕時髦染成了黃色。曹老師說話還是那麽風趣，思維還是那麽敏捷。他一直工作在教育界，現在在市教研室從事小學數學教育的研究，已經是小學數學教育的權威，在全省都有影響力。那天，我們師生談了很多。可我怎麽也想不到，這居然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曹老師。
曹老師在講學
曹老師在做誌願者
曹老師曾經對我們這屆學生—他的開山弟子，報有很大希望。畢業時，他特意把我和幾個同學叫到辦公室，鼓勵我們說，希望我們將來為文小掙光，為家鄉掙光。這麽多年過去了，時運變遷，我們大都成了普通人。這麽些年，我既想念老師，又怕見到老師，怕老師失望。曹老師，你是不是對我們失望了？
“昔日移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我們和曹老師相逢時，曹老師還是一位英姿勃發的不滿二十的青年，我們則是一群頑皮好動的少年，就像一片生機勃勃的小樹林一樣，三十九年轉眼就過去了。曹老師的突然離去，如同一顆大樹轟然倒下，不能不讓我們悲歎，難過；悲生命之短暫，歎命運之無常。然而，我們又能怎樣呢？我們唯有珍惜時光，盡量在有限的生命裏，多做一些對社會，對家庭有意義的事情。
曹老師，雖然你匆匆的離開了我們，但你的音容笑貌，已經深深地銘記在我們的腦海裏。隻要我們還在，你就會還在。我們永遠懷念你！
注：照片均由曹老師家人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