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初霜到達辦公室停車場的時候,看見鄧安達的車子已經停在那裏了。他的車子沒開燈,車子散發出的發動機熱氣在路燈昏暗的光線裏抖動著,看起來像是七竅生煙的一個背影。
熄火、拿提包、在後視鏡裏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臉,立初霜打開車門,伸腿下車,“砰”地一聲在身後關上了車門,力度之大,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鄧安達估計是聽見了動靜,也從車裏走了出來。他站在車頭之處,麵對立初霜,將兩手插入褲袋,仿佛是克製自己興師問罪的衝動。
立初霜在心裏哼笑了一下,款款走去,落落大方地問候:“鄧市長,新年好!”
鄧安達微笑點頭道:“立總新年好!”
“請!”立初霜把客人讓進了辦公樓大門。
到了立初霜辦公室的小會議廳,鄧安達立刻脫了外套,然後把褲袋裏的東西一股腦兒掏出來放在桌子上,連褲兜都翻了出來。他盯著立初霜,目光裏帶著挑釁的意味。
立初霜也脫了短大衣,從容地在椅背上掛好,優雅地轉了個圈,給鄧安達展示自己穿著貼身薄毛衣和直通長褲的姣好身材,然後款款落座,仰頭微笑看著對手。
鄧安達眯起眼睛,一邊嘴角挑起,低聲說:“對不起,先小人後君子。立總別怪我多疑和唐突。咱們倆的對話,應該隻限於咱們二人之間,而且隻限於此時此刻。”
“當然。”立初霜揚起眉毛,微微一笑:“鄧市長不至於要搜身吧?”
鄧安達肩膀一抖,應該是在肚子裏“哼”了一聲。他搖搖頭,說:“當然不會。不過,該做的還是要做。”
原本放鬆脊背的立初霜,這會兒又緊張起來,坐直了盯著鄧安達的眼睛。
鄧安達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來一個黑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是電視遙控器。他把那個折疊的黑東西打開,按下開關,然後給立初霜看:“探測器。無接觸,很靈敏。”
立初霜不動聲色,但恨不能眼睛飛出刀子。不過,她站了起來,依舊平靜地說:“來吧。就好像機場過安檢,對吧?”
鄧安達把立初霜從頭到腳仔細掃了一遍,然後把探測器遞給立初霜,說:“來吧,公平。”他抬起雙臂,示意立初霜來掃他。
立初霜笑笑:“萬一掃描不過,還要pat down嗎?”
看著立初霜冒著火辣目光的大眼睛,鄧安達咬了一下牙齒,說:“機場要求同性才可以pat down。立總一向喜歡玩不按規矩的刺激遊戲?”
“哈哈哈。”立初霜開始檢測,一臉輕鬆愉悅。
“好啦,咱們倆都幹淨。可以聊天了嗎?”立初霜問。
鄧安達搜查了立初霜的大衣,遞給她,說:“上天台。”
立初霜橫了他一眼,接過大衣穿上,拉開會議室的門,說:“請吧。”
天台是個很不錯的空中花園。星輝之下,顯得靜謐而浪漫。鄧安達沒穿外套,身上隻有一件襯衣,立刻感到脊背發冷。
立初霜在一個野餐桌旁坐下,說:“請坐。我不想繞圈子。鄧市長,洛雪一直沒聯係我,但是卻寄了個東西給我。”
鄧安達皺起來眉頭。
“一個U盤。小海豚形狀的。在我手提包裏。剛才鬧忘了,沒帶。”立初霜垂下眼睛,頓了一下道:“她寫了張紙條,說自己不知道該怎麽辦。而且,她說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我看了錄像,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那麽不堪的內容。”
鄧安達的手在桌下握起來拳頭,但是他緊緊抿著嘴唇,默不作聲。
“鄧先生,我......知道你喜歡洛雪。而且,那天你喝多了。不過,你這麽不自律,對Mary如何交待呢?”立初霜一副諄諄教誨的樣子徹底激怒了鄧安達。
“你混蛋!”他在牙縫裏擠出來一句。
立初霜臉上的笑近乎於如釋重負:“你終於失態了。”
“你這是指使洛雪犯罪,你知道嗎?幸虧她沒得手!我的房間號碼她如何知道?她的房卡誰給的?為什麽她要把錄像寄給你?或者錄像幹脆就是你錄的?你給我的酒裏加了什麽東西?這些問題放到法庭上,你必須回答。”鄧安達的眉毛低壓在犀利的目光上,精準地瞄著立初霜的瞳孔。
“哎喲,鄧市長,你先別激動啊。”立初霜不急不緩的語氣,讓鄧安達的話落入了棉花套裏。“錄像你都沒看過呢。就算是以後要當呈堂證物,你也可以先看看。你自己出軌,背叛婚姻,背叛愛你的妻子,給家族蒙羞,還那麽理直氣壯?”
天台立燈的光線昏暗,在鄧安達的眼睛下麵投射疲憊的陰影。他的眼眶收窄,睫毛炸裂,咀嚼肌突起,喉頭一湧,啞著嗓子說:“無中生有的東西,本身就是肮髒的陷害。”
“鄧市長真的是喝高了,什麽都不記得了?這事兒要當事人雙方對峙一下吧?再加上錄像的佐證......”立初霜平靜地說:“還有,媒體寫手都很有想象力和創意的。Mary和你們雙方父母,甚至你的孩子們看見的,將會是精彩紛呈的版本。”
“你小看司法機構了。你那錄像剪輯痕跡逃不過專家的目光。再說了,洛雪一定站在你這邊嗎?她也是受害者。”鄧安達咬牙切齒地說。
“喲,鄧先生,我就是個傳話的。怎麽把我也要斬啦?我就是看見了那種鏡頭,受不了,替Mary不值。當然,如果Mary看見了,一定會找我哭訴的,我會幫你好好勸勸她。說你喝多了,身體部件都不受自己大腦控製。又或者,說你逢場作戲?說你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像你們美國的鹹濕總統一樣?哈哈哈。你覺得Mary會理解嗎?會原諒你嗎?還有你父親,受得了這打擊嗎?履職宣誓之前,天塌了......”立初霜越說越快,字字句句精準射擊。
鄧安達鼻翼扇動,呼吸沉重。半晌,他放低聲調,問:“你要如何?”
立初霜微笑著搖搖頭:“鄧先生,我一介女流,雖然混商場,但我是講感情的人。這世間不是什麽都可以用來交換的。我就是單純想幫你啊。”
見鄧安達不出聲,立初霜身體前傾,又低聲加了一句:“幫你保守秘密。”
“你一手策劃的把戲,然後幫我保守秘密?”鄧安達反問。
“那又如何?當然,我相信鄧先生一直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咱們江湖再見的時候,也許會有事相求。那時候,你別忘了今晚的談話就好。”
鄧安達點點頭道:“好。既然你承認自己設局陷害,我認栽。”
“這就對了。你......”
鄧安達抬手打斷立初霜:“我還沒說完呢。你欠洛雪一條命。這個債,輪不到我來索取,但是老天爺一定會記下的。”
立初霜臉色頓時暗啞了,她皺起了細長的眉毛,問:“洛雪怎麽啦?”
“她死了。”
立初霜紋絲不動,半晌,她憤怒地問:“你殺人滅口?”
鄧安達眉頭一挑:“你真有發散性思維。要是殺人滅口,也是你。”
“胡扯。滿口謊言!鄧先生,你太令我失望了。”立初霜急切地說。
鄧安達雙肘撐在木桌上,兩手交握,盯著立初霜說:“你才是滿口謊言。立初霜,是你的中文名字吧?從未結婚。什麽時候生了那麽大的一個女兒的?”
立初霜驚訝得半張著嘴喘氣。
鄧安達再接再厲:“拿綠卡和入籍的時候撒了這麽大的一個謊,你知道後果嗎?”
這句話讓立初霜頓時鬆了一口氣-----她當時倒是沒撒謊。“這是我的私事,你管不著。”
“嗯。我是管不著。可是移民局也許會深挖一下。”鄧安達輕鬆的語氣讓立初霜握緊了拳頭。
“你在香港的同事,應該知道你女兒的來曆吧?有心的人不難查出來。立夏是你的外甥女,對不對?我不知道你冒充她媽媽的真實動機......”鄧安達的話被立初霜斬斷。
“我是為了小夏!”立初霜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好,就算是為了小夏。不過,你騙人成了習慣,失去了信譽。法庭上很不好看。”
“你不敢去法庭!別來這套。”立初霜也不客氣了。
“魚死網破嗎?”鄧安達的聲音也嚴厲起來。
“我可以把U盤給你。”立初霜淡然地說。
“你以為我那麽天真?”鄧安達抱著雙臂,笑了。“你既然承認了指使洛雪陷害我,就別想說完就忘。”
“你要幹嘛?”立初霜的嗓音有點尖利,和黑暗中遙遠大樹上的貓頭鷹的低鳴一唱一和。
“暫時什麽也不幹。不過,你好自為之。”鄧安達站起身來,從褲袋裏掏出來那個黑色的探測儀,衝立初霜晃了晃,揚揚眉毛道:“我錄音了,並且傳送出去了。你以前到底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會永遠是秘密。晚安。”
鄧安達說完就自己下了天台,留立初霜癱軟在長椅上。
立初霜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收拾情緒,開車回家。快到家的時候,她心裏難受得要命。自己一個聰明努力的人,怎麽就走到了四麵楚歌的地步的?祝總她惹不起,沒想到鄧安達也不是省油的燈。
外麵開始飄起來小雨,立初霜把車停到了路邊,捂著胸喘不過氣來,欲哭無淚。怎麽辦?怎麽辦?要不然帶著立夏逃走?可是如果那樣自己三年的心血就要付諸東流了......
小夏的記憶力開始恢複,不知道以後的催眠冥想還有沒有以前的效果,或者適得其反地幫助她建立更多的記憶點的鏈接?
一想到要失去事業,失去小夏,失去自己精心打造的未來,立初霜就覺得萬箭穿心。不,不行!
洛雪死了?這個該死的女人,怎麽這麽脆弱?又是個抑鬱症?立初霜想到這兒,心底一陣厭惡從苦水裏反出來。晚秋當年的抑鬱模樣,在她眼前晃動起來。她甚至想拋下年幼的女兒追隨老公而去。怎麽可以這樣?一個母親是沒有權利這樣的。
立初霜不知為啥,忽然就有了一些氣力。她要保護小夏,讓她成長為一個堅強的女性,永遠不當和抑鬱沾邊的人。小夏跟著自己,是上天的判定。
目前看來,鄧安達不會輕易有什麽動作的,隻要小心,也許可以相安無事。祝總那邊,還要長袖善舞,借力緩力。兩邊力量的拉扯,如果處理得好,或許可以幫助自己在鋼絲上行走。平衡不是絕對的對等,而是動態的概念。立初霜這麽一想,對自己又有了一點點信心。
當然,行走鋼絲也不能太久。先穩定立夏,然後找到可以投靠的更大的勢力。要避免中國,祝總在那邊太厲害了。目前看,還是留在美國最安全。
手機的震動把立初霜嚇了一跳。她按住砰砰亂跳的心髒,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來手機,發現是Frank。
“Summer怎麽樣了?”
立初霜心裏一酸-----昨天是Frank和她一起送立夏去的急診,Frank跑前跑後,守了一夜,不比任何父親做得差。
“好多了。我晚上剛......開了個重要的會議,正要回去呢。Mike在家看著Summer。”立初霜說。
“怎麽不打電話給我啊?”Frank抱怨道。
“你昨夜都沒睡,上午才回家,我想讓你好好休息一下。”立初霜是真心話。
Frank應該是笑了,他的嗓音裏盡是溫柔:“Faith,你......還好吧,明天我來看看Summer。你也早點休息,別太拚了。”
立初霜掛了電話,眼淚上來了------要不投降吧?嫁給Frank,一了百了,無後顧之憂?
不不不!自己的誓言不能放棄:永遠不靠男人。
立初霜擦幹眼淚,開車回家。一轉彎,卻看見門口兩個男人的身影。仔細一看,是Patrick和Mike。兩個人淋著不知何時開始的小雨,似乎氣鼓鼓地對峙著。
怎麽回事?立初霜匆忙停好車,跑下來向兩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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