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趕到區清管站，聽女子清道班班長的報告，她隻比我們高二屆，分在外貿局的茶廠。為了同傳統勢力作鬥爭，到區招生辦，軟磨硬泡，終於如願當上環衛工。隨後，組建了女子清道班，一班年輕人，在上海最繁忙的南京路，開著機掃車，是上海環衛進步的象征。她口才好，又有激情，聽她講講，好像覺得自己的前途，不那麽灰暗了，接下來的憶苦思甜，就沒什麽內容，無非是糞霸多壞，現在多幸福
第三天，大隊人馬一分三，清運的到垃圾碼頭報到，清糞的在院子裏集合，我們清道的，還是在大棚
清道科的科長帶來了幾位老師傅，我們十幾個新工人，就分成了幾組，教我這組的是一位五十有餘的老工人，他把成堆的樹枝竹苗推推開，弄出一塊空地，也不管地麵浮灰有多厚，就叫我們坐下，隨後，他拿出三，四把已紮好的掃帚開始介紹
“看，一般掃街的掃把，掃麵要寬，竹葉要多，掃過去麵積大。下雨天，樹葉，拉圾黏在地上，掃把就要枝幹多，竹葉少，可以挑著掃。跟在灑水車後麵掃水的，掃麵就不可以太寬，要直要密
掃帚大小尺寸也有講究，不要貪大。要因人因天而異，一把掃帚，掂掂分量差不多，拿著掃一天，結果不一樣
掃把，是我們吃飯的家夥，紮掃把，是基本功，一般，二，三周要紮一把，落葉多，齷齪的路段，一個禮拜一把。現在，我先紮一把給你們看看”
他把枝幹分成大、中、小，找個鐵絲把它們纏繞在掃把柄，再加三，四把竹苗，拉緊鐵絲，三下五除二，不出三分鍾，好了
隨後，就叫我們自己去紮
我戴上手套，挑了根掃把柄，弄一盤鐵絲，再揀些樹枝竹苗，手忙腳亂開始了，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上手，不是鐵絲拉不緊，就是分布不均勻，八月天，天熱加上心慌，汗流浹背，搞了半天，終於東拉西扯紮了一個三不像，老師傅過來看了一下
“去邊上試試，浮灰掃得掉嗎？掃不掉，重做”
就這樣，紮了拆，拆了紮，總算，做了一把象樣的
我們都知道會去清道，但是，還不知道具體到哪路段，跟哪個師傅。科長開始宣布時，還是擔心。還好，這次無風無浪，我分到師傅的清道班。三，四個姑娘去了女子清道班，好像蠻開心，其餘的就近分配，二個男生則去了機動隊，我們休息，他們頂班
街道環衛所的清道班，在新閘路的公廁樓上，一間大房靠牆都是儲物櫃，中間一長桌，幾排長椅，靠窗有一辦公桌，坐著一中年婦女，見到我進門，就站起來招呼我
“林琳嗎”
“是”
“歡迎歡迎，我叫張金妹，是清道班的班長，所裏通知我，今天你來報到。平時，我辦公室是不坐的”
班長，相當熱情，嘴上話不停，沒多久，就把所裏，班裏的事都介紹了，啥時候領洗浴票，肥皂票，草紙等等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上班時間，早上五點到九點半，下午，十二點到四點半。禮拜四工餘，全班集中政治學習一小時。我的休息日是禮拜二
她也順便提了提這裏儲物櫃不夠，我掃的馬路，離這又比較遠，所以，換衣，上廁所，要自己解決。她建議，問問路邊小店，借用一下......
最後，講到我師傅，她說
“儂師傅，人好。你做她的徒弟是你的福氣。跟她好好做”
“嗯”
“儂師傅，本來是劇團的台柱子，解散時，被分來跟我掃馬路，原來的劇場，過去的同事們就在附近，剛上班，又被戲迷圍觀，儂想想，這種日子怎麽過”
我，想，都不敢想
“你的師傅就是不一樣，大大方方，客客氣氣，她講，人家來看你是看得起你”
“噢，是嗎？“ 難以相信
“不過，不曉得是因為她以前是演員，還是出於什麽心理，有些臨街的居民，菜場裏搞衛生的，處處給她難堪，苦頭吃足。人前，我從來沒聽到她抱怨一聲，私下，也隻有我曉得，偷哭過幾次”
我，心有一點點悸，上班後，不知大家會如何待我
“所以，我最佩服你師傅，從人人羨慕的演員，大角色，一下子跌下來，做阿拉一樣低賤的工作，還做得這麽好，真不容易”
我一楞。大家都知道環衛工作被人看不起。但是，出自於自家領導的嘴裏，真的有點驚
“小林，你不是第一個分進清道班的。我曉得你們年輕人一進環衛，就覺的一輩子算完了，其實，比起你師傅大起大落的人生，算不了什麽。一定要向你師傅學，日腳再難，想辦法過，還要，過的好”
“嗯” 我輕聲應一聲
“還有，那條路很難掃，不要硬撐，不行，來找我”
“好”
四點過後，師傅匆匆趕來，乍一看，我都不敢認。她，頭戴一頂破邊的草帽，身穿一身被汗浸透的補丁工作服，腳上套著一雙濕漉漉的舊雨鞋，同以前見到的她判若兩人。同班長打過招呼後，就叫我
“小林，走，我帶儂去熟悉熟悉”
“好”
我要掃的馬路是鳳陽路的東端，從成都北路到上海電影院旁的六合路，起始點在新昌路鳳陽路菜場
沒有公交車，整條路隻有一個大廠，就是我父母再熟悉不過的黃河製藥廠
鳳陽路介與南京西路和北京西路之間，是鬧市裏的僻靜小路。沿街有不少街麵小店，更多的是石庫門弄堂。師傅的家離這兒不遠
師傅一邊走一邊指給我看
“拉圾車和掃帚就放在菜場垃圾箱邊，上班時，我會在這裏等你”
“好”
“早上普掃，一圈掃完，菜場正好收市。把馬路攤位的爛菜汙水掃幹淨了，就可以回家吃中飯”
“喔”
“唉，儂看看，我剛剛掃好，又有人把髒水潑出來，小林，儂等一等，我去掃掉它”
師傅急急忙忙拿來掃帚，刷刷刷，把一大片水跡，掃了
師傅拿著掃帚，又帶我來到了豆製品廠
“小林，下午三點，無論如何要趕到豆製品廠門口，他們等著我阿拉掃水。
“師傅，我們又不是他們廠裏人。他們的事，和我們有啥關係？
“啥關係？明天，你就曉得了”
一邊走一邊講，師傅和我來到了西藏路口，馬路對麵的大上海電影院是我們中學包場的電影院，過去，去看個電影會興奮幾天，沒想到，畢業才沒幾天，一天要和它碰幾次麵
準備回轉了，我對師傅說
“掃帚，我來拿”
“不用”
“還是給我吧”
“好，體驗一下也好”
接過掃帚，不知為啥，真的混身的不自在，臉也莫名其妙的紅了。明天起，手中的這把掃帚就是我的吃飯家夥，這千米的路段就是我工作的場所，這輩子，我就是同垃圾汙水打交道的清潔工
真是越想越沮喪......
師傅一定猜出我在想什麽，所以，回程的路上，師傅和我都沒吭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