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離離緣》 I

 長篇小說：作者馬兒                            

 

                                   離離緣

                                          I

      氣泡們停止了。不是示威，不是講和。

 

       母親先遙遙回到高原的西域城市，幾個月後遙遙也康複回來了。

       遙遙已經變得健康而活潑，遙遙已經遠遠超出了她先前的精神狀態。遙遙變得更加成熟了。她變得熱情，開朗。永虹再見遙遙的時候，永虹也微微地吃驚了。遙遙似乎在生肺病康複的幾個月時間裏變了一個人。明朗，熱情的遙遙已經不再為幾個月前的事情煩惱了，她大大方方地邀請朋友們來玩，對誰都毫無芥蒂，也不再計較什麽。可是建國總像對遙遙心生愧疚，他不敢獨自麵對遙遙，他總是知道有很多人在場時才會出現，他在撤退著自己的情感。

       遙遙不在的這幾個月裏，許多的事情發生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撲逆迷離，所有的事情就像暗礁浮出了水麵，或者所有原本的狀態全都改變了發展軌道，重新開始，並且露出了真實的麵孔。

       楓有了一個男朋友。男朋友是防疫站的，整天與城市防疫、消毒、殺蟲、滅鼠有關。聽說男朋友先前是有一個女朋友的，一個單位工作，戀愛了也有幾年，本該談婚論嫁了，可是女朋友的母親殺了出來講條件，財禮什麽的排了一大排，條件講來講去，兩個要結婚的人也變得麵目全非了，你死我活的一場爭奪戰中，愛情早就不見了蹤影，虎視眈眈地為結婚而結婚已沒有了意義。男朋友首先撤退，告別，結束。

      家裏兒女大了，總有人就想幫忙牽紅線、做紅娘、積些德。

       經常來楓家裏的一位四川老鄉要給楓介紹對象，小夥子也給楓的父母看過了，楓的父母一聽說小夥子老家是四川重慶的，跟他們還是一個城市，這心裏的親近就滋生的蓬勃向上了。楓的父母親喜洋洋地答應下來，就待楓自己決定。楓當時心裏還有另外的牽掛，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反正這家裏總有人來介紹這個那個的，楓的妹妹已經給介紹了一個當兵的四川老鄉，當兵的跟在妹妹後麵殷勤獻得人肉麻。楓看著不舒服，再有人來介紹對象，就很不耐煩，就對父母說你們無聊不無聊啊！

       可是那個小夥子卻對楓上心了。經常會在楓下班的路上去接她，一次次從半路上像偶遇似地接到了她的單位，再接到了她的家裏，一直接了一個夏天，到秋天的時候，楓的敵意慢慢轉變了性質，每天下班的路上有一個小夥子陪伴著，不管怎麽說，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說多少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楓是突然決定要和小夥子結婚的，她態度的突然轉變，她這個決定的突然產生，讓她的父母親，讓小夥子的父母親，當然還有小夥子全都大吃一驚，吃驚之餘，大家馬上行動起來為他們準備結婚了。

       可是楓為什麽突然間就有了這樣一個決定呢？楓對愛情的執著曾讓所有的人們心懷同情，也心懷對李強的不滿。可是怎麽就突然要嫁給另一個了呢？

       原因是李強準備結婚了。對象是第一百貨公司的一個女孩子。

       事情真是讓人受不完的刺激。

       一切全都怎麽回事？

        亂七八糟！

       楓有一天心懷叵測十分刻意地跑去百貨公司看那個女孩子，楓還在她手裏買這個那個，挑挑揀揀不停地折騰那個女孩子，指手劃腳最後是什麽也沒買。她心存惡意，就是要折磨那個要嫁給李強的女孩子。她想不通李強會看上這麽一個很俗氣的售貨員。她憑什麽要和李強結婚？李強跟誰結婚她都能忍受，但跟這樣一個女孩子結婚？楓無論如何想不通。楓想不通就很衝動地去找李強，楓連諷刺帶挖苦地要從他嘴裏親自聽到他和售貨員結婚的明確回答。

       李強說，是，我是要和她結婚了。

       為什麽？

       李強說，不為什麽，我現在想結婚。

       楓的眼淚嗽嗽嗽地就往下掉。楓轉身就走了。楓當即決定自己也要結婚，並且要在李強之前盡快結婚。楓這是什麽心理？報複還是毀滅？

       楓的婚禮短時間內就舉行了。

       婚禮是按照高原城市裏的習俗舉行的。楓的父母結婚的時候，僅僅是將兩人的被褥搬到一起，給同事們發了幾包糖了事。他們結婚的時候，沒有婚禮也沒有習俗。所以他們在兒女的婚禮上要講足習俗，但是他們因為還在對婚禮習俗不感興趣的時候就遠離了故鄉，因而對他們故鄉的婚禮習俗也一無所知，現在隻能在高原城市為女兒舉行一個入鄉隨俗的婚禮。

       接親的隊伍是要在天亮之前到新娘家門口的。燃放鞭炮，敲鑼打鼓，然後是在新娘家佯裝睡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中，新郎要大聲地不斷請求，叫開門，叫新娘的名字，叫新娘父母親爸爸媽媽，叫新娘的弟妹們。總之是要叫到忍無可忍，叫到讓人心生憐憫的時候才能開門讓新郎進門。其實是要叫到讓新娘心痛，讓新娘央求家人開門，要讓新郎知道他的新娘是如何心裏在疼惜著他。開門的過程也極複雜，新郎要不停地將紅包遞上，小氣了是不行的，太大方了也是不行的。

       新娘是已經梳裝打扮準備好了，害羞地坐在床上等新郎接走。但，新娘的新鞋子不見了，新郎官要到處央求尋找。找到了就給穿上，找不到還要拿出備用的，大了小了全不行。告別父母的時候到了，拜了又拜，新郎感謝的話說了又說，父母先是叮嚀著一些事情，安慰著女兒，突然間，新娘的情緒發生了變化，新娘抱住母親哭起來了，傷心欲絕的樣子是父母沒有看到過的，父母親此時此刻也禁不住悲傷，母親淚水漣漣，父親忍不住地走開，躲避著妻子女兒招惹出的離別之情。新郎站在邊上一聲聲媽媽、媽媽地叫著。新娘大哭，母親大悲。養女兒養了二十幾年，多少年的千辛萬苦，日日夜夜的養育之恩，今天就要變成他人的媳婦了，嬌生慣養的女兒再也任性不得，不能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了。一輩子的人生都要她自己去走，誰知道前麵等著她的都是什麽？是什麽也得要她自己獨自承受。女兒呀！母親哭女兒的瞬間裏就想起了自己艱辛的一生，想起了自己做新娘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當年年輕美貌的此時卻已是老態龍鍾哭著要嫁女兒了。女兒呀！母親大慟！

       新娘的弟妹們圍了一圈，親戚們也圍了一圈。

       嫁女兒喜事中的哭泣是喜悅的，也是悲傷的。

       看看氣氛差不多的時候，媒人出麵了，他們勸開母親，他們安慰新娘，他們鼓勵新郎。新郎要拿出力氣來，要背著新娘出家門。出嫁的嫁妝一件件跟著出門了。鞭炮在後麵炸響。

       花轎車在星星月亮尚未撤出天空之前開離了新娘的家。

       白天擺酒席，敬酒，說些吉祥祝福的話。

       晚上鬧洞房開始了。父母老人孩子都不適宜在現場。全是年輕人，是新郎新娘的朋友同事們。鬼點子層出不窮，甚至是越歪越開心，越鬧越離譜。

       楓穿著喜氣，頭發高高盤起來，星星點點插了幾支小小的花兒，嫵媚地隨著她的走動一晃一晃的。楓精心修飾過的臉上粉粉白白，眼睛裏都是說不盡的複雜內容。新房裏剩下的全是楓的朋友們，楓不讓遙遙她們走，誰說要走她就急。大家逗樂子也逗累了，因為楓突然地要嫁人，嫁給一個大家心理上暫時還不能認同的男人，所以一些離奇的鬧洞房的舉動也不好意思放肆。小夥子們極規矩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李強表現出來的反常。李強受刺激了。不管他曾經是不是愛過楓，或者對楓有過好感，但他確實知道楓對他一直是欲罷不能的愛著的，楓從來不掩飾自己對李強的感情，這在李強的心理上已經是成為一種熟悉的慣性，可是這個慣性突然中斷了，李強不能適應。更何況楓突然結婚的決定根本就是有賭氣的成份，李強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李強在楓的婚禮上卻又要表現極度喜悅，表現熱情，表現關懷。他代新郎新娘喝酒，他安排各種節目，他對所有的客人迎來送往，他是力爭像楓娘家的人一樣表現著自己的身份。但他表現的有點過頭，以致他自己有點把握不住了。終於在鬧洞房快結束的時候，李強坐在了一個角落裏，垂頭喪氣地展示了他的精神以及心理狀態。

       新郎招呼大家喝茶，吃點心。

       楓對永虹好好地說著什麽話呢，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大家嚇了一跳。遙遙勸了一聲，楓哭得更厲害了，新郎也勸不住。楓的眼睛是看著李強的。楓在為自己的愛情哭泣。大家都知道。李強似乎變得更醉了的樣子。

       婚禮也變成了一場鬧劇。可是楓的這場鬧劇似的婚姻意外地成功。沒有人能想到楓這段賭氣結成的婚姻成為所有朋友中最長久的一對夫妻。他們平平靜靜十年二十年地過了下去，他們的家居也由簡陋的陳設不斷發展成了應有盡有、舒適體麵的人家，他們的孩子出生、長大、讀書，變得像楓一樣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大方、活潑、性任。楓依然喜歡每天變著花樣地炒四川菜給丈夫吃，楓依然喜歡家裏經常有朋友來，楓的朋友們一茬茬地變得越來越年齡小，楓便像大姐一樣給他們一些做人做事的指教，楓成了年輕朋友們的愛情谘詢顧問，楓終於變成了一位整天坐在麻將桌旁的胖女人。可她的丈夫依然喜歡著她，嗬護著她，由著她任性地在家裏為所欲為。

       有誰能先見之明地看清楚自己未來的愛情和婚姻嗎？

       遙遙和永虹都不知應該如何安慰婚禮上的主角楓和楓的愛情對象了。人人不知怎麽辦的時候，新郎官走了過去，他什麽也沒說，他隻是深情又理解地抱住了哭泣的楓，新郎官為楓擦拭淚水並且當眾吻她，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楓就像一個孩子似地在他的懷抱中顫抖著，極度的委屈也被這個男人接納了去，極度的痛苦也被這個男人分擔了去。那一刻，也許楓已經知道她今生的一切苦難有這個男人的肩膀來為她擔當，她要永遠地依靠他了。

       遙遙和永虹都被新郎的舉動感動了，大家都被感動了，新郎在眾人眼裏傾刻間變成了英雄，英雄救美人。

       這樣的婚禮多嗎？

       在以後的歲月裏，遙遙參加了無數別人的婚禮，無論場麵奢華亦或簡約，但從來也沒出現過楓的婚禮那般讓人感動的。楓的婚禮和楓新婚丈夫對楓大度的關愛之情，每每在遙遙麵對男人的追求時，便會不時地在腦海中出現，這樣的男人在哪裏？

      姻緣。

       姻緣二字一段時間裏不斷地出現在遙遙的思路中，誰能說得清楚婚是什麽，姻是什麽，緣又是什麽？這個時候遙遙的身邊雖然不斷有男孩子好感地試探她的反應，但事實上遙遙情感的啟蒙還沒有真正的開始。遙遙隻是隱約地明白別人對她的關注，對她的好感，對她的小心，甚至對她的渴望，但遙遙此時卻不懂如何做出準確的判斷與反應。遙遙僅僅懂得為別人的愛情感動卻不懂如何尋覓感動自己的愛情。

       遙遙與他們擦肩而過。

       遙遙空讀了一肚子書，看得懂世界卻看不懂自己。遙遙性格上的缺陷在這種時候展露無遺。倘若她的父母親很相愛，父母之間會有很多親切的交談，並且家裏會有很多朋友來來往往，遙遙便會從小耳儒目染並掌握與人交往時的分寸度、自然度、親密度。遙遙就會毫無障礙地走近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可是遙遙很難把握這些，她常常在事情就要到來的時候逃走。

       遙遙性格中的缺陷就成了她生活中的致命傷，直到她在後來事業有成的時候，她才能真正準確地分辨也正確地看待自己性格中的問題。她事業的成功已經說明她克服了這些弱點，雖然經過了太多的磨難。隻是，她會在閑來無事的時候，想到自己曾經因為性格原因錯過了許多。（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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