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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經曆賭場》短篇小說

(2022-03-17 08:22:42) 下一個

作者:馬兒

                                                     小人物,經曆賭場(短篇小說)

 

         當他真的站在澳門葡京賭場,目光掃過亂紛紛你來我往的人群,卻聽不到吵吵嚷嚷也看不到什麽更為壯觀更為刺激的場麵時,他心裏略略有點淡淡的失望。就好像充滿數不清的對愛情有深深幻想的少女對於愛情的失望,又如初試久久迷幻的白粉時隻不過僅僅產生一種惡心卻根本就沒有什麽飛翔的感覺時那般徹底的失望。

        這不是世界第二大賭場嗎?除了美國的拉斯維加斯,還有哪裏比得上澳門的葡京在世界上享有那麽大的名氣呢?他看過數不清的的美國關於賭場,關於賭霸,關於賭棍,關於賭情,關於賭徒,關於賭債等等的電影和電視劇,那才是十足的賭場,那才有勁有趣有激情有刺激呢。

         他也聽過關於澳門葡京賭場數不清的緋聞和軼事,他對這類的事早就不算陌生了。他還看過奧地利作家寫的關於一個女人如何與賭徒糾纏不清的小說,他對那個作家不厭其煩地描寫的女人私情和懺悔並不感興趣,他刻意反複閱讀的是對那個賭徒的手的描寫,他想知道有什麽東西會讓那個賭徒如此瘋狂地迷戀賭場,更何況他的周圍還有那麽一些對打麻將牌癡迷到整夜整夜紅著眼睛的鄰人,這究竟是什麽力量給他們那麽大的精神頭呢?班仔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和認識來到這個讓他向往了很久的葡京大廈的,他想實地認真地考察考察,其實他心裏是想見到一些宏大壯觀的場麵的,想見到一些比電影電視裏更能讓人激動的場麵。

         當他費勁地為種種手續而白花了許多冤枉錢,求奶奶告爺爺地辦好了入關通行證,從拱北海關一路滿懷憧憬地興衝衝趕到葡京賭場卻又見不到他想見的場麵時候,心裏那份不如意和沮喪真的要將他徹頭徹尾地淹沒了。

        他想:“這太劃不來了,簡直就是一個騙局!這太劃不來了!”

        剛才他還在遠處看見葡京大廈的樓頂時激動的心跳加快,他按捺著興奮盡量顯得像見過世麵一樣,對著出租車司機淡淡地說:“到葡京啊。”

        他真想教訓教訓這個滿臉長著青春痘的小子,他想讓對方知道自己說不定還是賭場的大莊家呢,這誰說的準,不要光看表麵,那是要吃虧的。但他忍住了,下車的時候,他還特意多付了幾元港幣的小費,他想到了澳門這地界,怎麽也不能讓人小瞧了。

         出了車門,他直了直腰,拉了拉西裝並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仔細看著葡京的大門有點納悶:這怎麽不像人們傳言的那麽高大氣派,哪裏像個世界第二大賭場的門麵呢?他不知道他是被出租車司機送到了葡京大廈一個不起眼的側門!

        他看著這個側門,心裏哼了一聲:“不過如此嘛!”這麽一想倒也放寬了心,不緊張了,直到進門時被保安叫住要檢查才回過神來,保安在他前麵的一個男人身上查到一隻照相機,大聲吆喝著說:“不許拍照!”並將一個不許拍照的標誌貼到每個人的胸前,班仔這才確切感覺到海關這邊和那邊是真的不一樣啊。

        大堂裏人群湧動,亂紛紛讓班仔眼花繚亂,男女老少,穿紅著綠不修邊幅大大咧咧神態滿不在乎的,西裝筆挺油頭粉麵帶著女人轉悠的,滿臉皺紋腰背不直老態龍鍾的,也有看上去斯斯文文一派儒雅根本不相信會來賭場的。更多的人們麵部表情癡呆,也不知道是因為賭場的氣氛壓抑著大喜大悲的情緒呢,還是人們刻意不願意暴露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和念頭。班仔站在大堂中眨著眼睛各處瞧瞧也沒有發覺哪個人的麵孔像個真正的賭徒有著喜興於色或者氣急敗壞之態,倒是那些保安身著整齊製服,手握警棍腰挎手槍,麵帶正義感在四處走動,而且是大批量的保安在四處走動。

        這讓他十分地放心並有了安全感,更讓他放心和安全的是另一番情景:幾位賭場的女服務員三五排成行個個手提裝錢的沉甸甸的鐵匣子,前前後後相跟著忽而上樓忽而下樓,她們隊伍的前後總會有保安護衛。

        班仔就想:“瞧瞧,這地界雖是赤裸裸玩錢的,可是規矩還是規矩,但不知這樓上玩賭的又是何等人物。”

        他看到電梯處懸掛著一隻十分精致的招牌,上麵寫著:遊客止步!!

        他明白不是他這樣身份的人去的 ,要想去那地方沒有千百萬甚至上億的家產是擺不了龍門陣的,這點道理他懂。那都是有頭有臉有身份的富豪們相聚會麵之處,他們玩錢就跟去高爾夫球場一樣,隻是小意思,輸了贏了全無所謂。這個世道有錢人多了去了,沒錢的人就更多了去了。他覺得自己是懂得這個世上很多道理的,人一旦明白了許多道理也就心裏平衡了,見窮不怪見富也不怪了。

         班仔將他的目光從四處收回來,並且帶著很有哲學意味的念頭走進了這個世界知名第二大賭場的一樓,混入一片雜亂的人群中。他看看玩老虎機的人一個個硬幣投進去,那個小小洞口就會十分貪婪又不動聲色地將一堆硬幣通通吞下去,連聲謝謝都沒有,那個人也是不動聲色一個硬幣一個硬幣地投下去直到輸光走人。當然也有才投了沒多少就聽得嘩啦啦聲響一片從老虎機中吐出一堆硬幣的,贏了錢的這位也是不動聲色的模樣撿了錢就走人。

        班仔覺得挺有趣,他尋思如果自己也玩一把會怎麽樣呢?他的手摸著口袋裏的港幣一直下不了決心。一連看了好幾回,他就極聰明地發現問題了,玩老虎機的十個有八個是輸錢的。讓他的興趣隨即瓦解的全無去處,他想這個東西玩不得,根本玩不得。他又漫步到押大押小的台子上,就有一位站在旁邊的閑人十分熱情地告訴他怎麽怎麽回事,聽上去也好簡單,隻是全憑運氣也靠直覺斷定。

        如何在葡京賭大小,總有那麽一套的招數和規律,這一點班仔還在珠海的時候就聽人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數,但凡來過葡京的人誰說起來都是一套一套的,先要怎麽樣後要怎麽樣,如何是贏如何是輸。可是班仔已經在這張台前研究了半天工夫了,還是不敢貿然下注,也不敢坐下來休息已經站得重如灌鉛的雙腿,他都感覺到了腿上那些曲張的一條條靜脈全都怒氣衝衝怨聲載道了。

         他做了二十年的磅秤工,那活兒不怎麽累可是人不能坐下來也不能走開,他得整天整天站在巨大無比的磅秤前做記錄,出不得半點差錯,否則扣發工資獎金事小,不小心說不定就得辭了你。現在下崗的工人多了去了,誰還替不了一個磅秤工?你說你有二十年工齡那又怎樣,下崗的哪個不是有一把年齡的老工人?老都不算資本了,而且老是一件不太光榮的事了。世道是真不同了,隻好讓自己的雙腿和靜脈都委屈著了。就是這張賭桌前的椅子也不是隨便想坐下就可以坐下的,那桌上清清楚楚寫著“凡坐下的諸君每盤必須下注”,你還敢不敢坐下?你得先有膽還得有錢才行。瞧那個喇遢可憐的老太太,滿頭花發稀稀拉拉的活像多日沒洗了,她是站不住了才坐下的吧?她是每盤必下注,數額很小,有輸有贏,看她的神態悠然就像是在健身打太極。這賭場真是什麽人都有啊,據說澳門就有一些老人每日在賭場贏一點零花錢生活的,確也是靠山吃山啊。

         這時候來了一個女人,冷峻的臉上沒有表情,也沒看到什麽特殊之處,穿戴既不時髦長得也不漂亮,沒有首飾也沒有手袋,靜靜地站在班仔旁邊沉穩地看著賭桌一言不發,幾乎來賭場的人無論賭與不賭全都是一言不發者,一心隻關注開盤時哪盞燈亮了哪盞燈沒亮,心裏卻是暗暗數著已過去的幾盤注自己猜中了多少命中率有多高,然後準備伺機下注。冷不防中那個女人從班仔身邊伸出手去,著實嚇了他一跳,再看那女人一次押出伍千港幣仍然麵不改色,許多人盯著她不動聲色的臉。那個老太太也不慌不忙地將錢依樣劃葫蘆地擺在女人的港幣邊上,這下引出幾個人學那女人的樣子,當然數額不會很大。人們的心理很奇怪,如果輸了誰也不會比那個女人多,如果贏了誰也不會感謝她。

        這一盤上的錢注出現了奇妙的景觀,以那個女人和伍千港幣為中心,她的周圍灑滿了數額不等絕不會比她更多的港幣,看上去如同星星圍繞著月亮不即不離不遠不近,離月亮越近星星的密度越大。眾人的目光聚在那顆令人心顫的月亮上也聚在屬於自己的星星上,所有的人都在等待那聲決定著賭徒命運的鈴聲從大廳裏傳來。賭台邊上那些女服務員們一臉的無動於衷,她們在錢最不是錢的地主見多了世人的麵孔和嘴臉,她們什麽錢沒見過?她們當然有資格無動於衷,她們每天長時間在這裏工作,怎麽可能每天跟著賭徒們的喜怒哀樂而動容?班仔一邊看著台上的一堆錢一邊看著那些竊竊私語又無動於衷的女人,他心想這些女人其實也很可憐,每天跑到這樣的地方打工,還得看這些貪婪做著發財夢的男男女女的嘴臉,自己又被規定了不能賭否則飯碗都不保,真是造孽呀!

        這時大廳裏的鈴聲響起來了,大廳裏人的聲音即刻安靜下來,眾目所矚之處是那個不慌不忙的女服務員喧聊天邊漫不經心地敲著一隻鐵鈴再揭開蓋子,這時候,班仔有點腫泡泡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隻聽他哇的一聲比誰都激動,沒有人罵他也沒有人笑他,就是沒人理他的大呼小叫。以那月亮為中心是對的,那個押上去伍千元港幣的的女人不聲不響贏了四倍,就連那個老太太也贏了。班仔一個勁為那個女人叫好又替老太太可惜的時候,那個女人表情漠然地收好了錢,那樣子簡直就像所有的錢都應該是她的,所有的人都一言不發,班仔覺得自己好沒意思,又不是你贏錢你高興個什麽勁?你睜開眼睛看看人家贏了大錢的沒人一副把持不住的神色,這才是賭場中人。再說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麽,你若上樓去看看,還不把你看傻了去,真沒見過世麵。他想,他又一笑,他再一轉念頭,嗨,這又有什麽大不了的,說不定老子也能贏一把,隻要運氣好,發一筆不大不小的財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他本能中的占有欲在葡京這個險象環生,時刻上演著人世間大喜大悲與冷酷無情的舞台上被毫不留情地喚醒了。他是一個厚道守法之人,時有膽小怕事之態,從無不良嗜好,他隻是安安穩穩地守著一份不多的薪水節儉地過日子,並且能夠在窮親戚麵前像模像樣地保持一份體麵。其實親戚們也不是很窮,隻是不會有太多的錢奢侈而已,隻是平平淡淡又節儉地過日子的中國老百姓,他們總是將每日的菜金隻能省不能超地開支,他們總將大孩子穿小了的衣服拾掇拾掇再給小的孩子穿,他們不逛時裝店也不開生日Party,也沒有條件欣賞音樂會觀看芭蕾舞,這一切都不是窮親戚們能消費的,當然班仔也不能消費,但他卻能慢慢積蓄著買得起摩托車和高檔彩電,能讓老婆穿幾件像樣的衣服,能讓兒子每學年換個新書包。就憑這些他班仔已經可以在親戚麵前有優越感了,他時常用“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自我安慰,感覺也頗為良好地生活到現在。

         問題是最近這個一向安穩的班仔卻對賭博一事分外感起興趣來了,尤其對澳門的葡京大廈感興趣,他逢人便打聽其情其景,這讓那些去過的人在他麵前有點拿架子。班仔就覺得心裏窩氣,去過澳門有什麽了不起?去過葡京有什麽了不起?每當他從拱北海關路過總會不由自主地伸長脖子看看那些過關的人們,他們看著也沒什麽特別嘛!班仔一直心存一份願望,要去葡京看看,就隻是看看。

         其實在這之前, 班仔在股票市場轉悠時也感過興趣,可那玩意兒太費腦神,更何況還得搭上一筆不小的資金,本錢小了根本就是白費勁,到頭來若能不賠不賺大體持平已是燒了高香了,那些玩股票的發燒友整日裏一驚一乍的也沒聽說誰就發了達了。他就不想在這上麵白費勁了,再說他也沒什麽多餘的錢玩股票。怪就怪在他一門心思想去澳門葡京大廈瞧瞧,隻是瞧瞧有什麽關係?又不真賭,就算試試也不能稱為賭博嘛!那能算賭博嗎?班仔對自己問了又問,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他班仔不富足但絕不貪財,錢算什麽東西,人生生不帶來死不帶走,該是你的丟不了不是你的也搶不來。他老婆看他去澳門時就警告說你可千萬不能賭錢啊,班仔根本就不屑這等婦人之見。男人嘛,即便偶然玩一兩回也不能就叫賭吧,真是的。

        人性有無法克服的弱點,被五彩繽粉的大千世界時刻誘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一個凡胎肉體的班仔又怎麽可能不受這花花綠綠世界的誘惑呢,怎麽可能?他果真即刻墜落倒也罷了,不幸的是他此刻即被眼前大把的金錢誘惑著,同時又被自己那點抗拒精神撕拆著。

         班仔眼見那個表情漠然的女人帶著她在幾分鍾裏賺到的錢悄悄地走了,她到底是什麽人?怎麽那麽好運氣?班仔望著她的背景皺起眉頭,握緊關節粗大的拳頭,他傻乎乎盯著那個女人的神態簡直就像個起了歹念的不法之徒,以至一位保安站在他麵前禮貌地問道:

       “先生,你有什麽問題?”

         班仔吃了一驚,不得章法地回答: “沒問題,沒問題。”

        然後他在那個保安的注視下從一個小側門快快走了出去,他知道這裏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全都在葡京大廈二十四小時的錄像中,萬一發生不測,誰也跑不了,他可不願意被什麽莫名其妙的事情纏上。那種沮喪和不服氣的感覺活像一隻夾著尾巴的落水狗,邊從嗬斥的人身邊溜走,邊在斜    視的目光中流露出不肯善罷甘休暫且忍一忍的神情。

         夜已經很深了,這個夜晚班仔居然失眠了。失眠真不是好滋味,聽人訴說失眠之苦如何不堪忍受,班仔會一笑了之,還會開開不太下流的玩笑,若有人將失眠寫成莫名其妙的文章登在小報上,班仔簡直就覺得那些人酸的倒牙,恨不得自己有權力指揮得那些人每天都去砍甘蔗,累也累得那些人哼不出聲,看誰還會無端地失眠。可是這個晚上,他班仔也會酸兮兮地鬧睡不著覺的把戲了,這不是豈有此理了。班仔翻燒餅似地在床上鬧騰,他一會兒上不趟衛生間一會兒去廚房裏喝水,害得大姑從裏間臥室披著外衣來問班仔是不是生病了。

        他趕快解釋:“沒問題,沒問題。就睡,就睡。”這大姑還是他弟妹的親戚,昨天他弟妹親自打電話到澳門給大姑為班仔安排住處,若是打攪的人家也睡不安自己可就是太沒長眼色啦。

        他不敢同大姑家談葡京談賭場談自己心情和感受,也不敢說今晚為什麽睡不著,住在大姑家隻說來澳門是為單位辦點事,沒去住酒店當然是為省點住宿費留給自己。大姑一家很能理解,什麽也不問隻是笑笑,他們當然知道大陸人的不容易,也知道大陸人們偶爾會占點公家的小便宜,大姑家隻是勸他多吃多喝並細心地照顧他,而且一口一個先生地叫他,這讓班仔十分地受用。瞧瞧,這就是文明和教養,雖說澳門寸土寸金的地方,人口密度極高,可人家那大街上幹淨的,嘖嘖!人家這地方交通確實擁擠,街道太窄了,可人家這街道上人走人路車走車路,十字路口車還能人讓道呢,人家那秩序,嘖嘖!班仔心裏的感慨太多了,最讓他見世麵的還是葡京賭場,但他不能說這個,更不能說離開葡京時候那個保安的眼神和自己的沮喪。在大姑家根本不能談這些,去賭場是光榮的事情嗎,澳門的好人家一般是不會去賭場的,不去賭也不去看,那地方晦氣,澳門人講究這些,自己怎麽能說是從葡京出來的呢!

         這一夜,班仔是恍恍惚惚似醒非醒的狀態中過來的。他做了一串夢,在夢與非夢之間他的意識仍能清晰地時斷時續聽到這十層樓外的重型汽車帶著沉重的貨物在風中穿行,他知道自己根本沒睡著。風仍在吹但一點都不冷,班仔感覺他的好運氣就是這時刻來臨的,他走進一個買彩票的大廳,人聲鼎沸擁擠不堪,他穿過一個縫隙手裏舉著那張彩票,他的耳中清晰地聽到報數的聲音,尾數對上了,倒數第二位也對上了,天哪,第三位也對上了,班仔的心跳開始加速,第四位,第五位全對上了,老天爺,他班仔什麽時候有過如此好運,運氣要來真是關上門也擋不住,最後一位數字終於在那個唱票人的故弄虛玄中被報了出來,托福托福,真是托財神的福呀,班仔激動的直想叩頭,他中了一個大獎!他高興的哈哈笑起來,這一笑讓班仔從夢中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睛時候還是笑著的,他想了一下還是很高興,這不是一個兆頭嗎?他又想起了葡京大廈,對呀,自己幹嘛不去試試運氣,就憑這樣好兆頭的夢也應該去碰碰運氣。

         他給自己壯了壯膽,決定今天再去一次葡京。

         有了這樣一個吉祥的好夢墊底,再加上昨天在葡京走了一回多少有些經驗,斑仔在這個有些  風的早晨挺著胸大摸大樣地圍著這世界赫赫有名的第二大賭場轉了半圈,然後理直氣壯地從葡京的正門大踏步進入葡京大廈,雄糾糾氣昴昴活像當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進駐香港。

         可當他在大堂中央站定後,突然沒有了方向感,這讓班仔略微感覺不快,大清早的居然找不到昨天來過的地方,簡直豈有此理!賭場中已擠滿了你來我往的人,許多無精打彩的一看就知道是睡眠不足者,班仔就從心裏有點鄙視他們,這種人!他的目光不屑地從這些人的臉上掃過,停在了幾個歐洲人的身上,真是稀奇,都說如今來葡京的歐洲賭客是一年比一年少了,但總算讓他見著了幾個,否則怎麽能讓人相信是世界第二大賭場呢?回到家連個吹頭也沒有。他一邊看著別人的麵孔一邊猜測他們的賭運,一邊尋思著自己應該站在什麽位置開始不尋常的經曆。開賭是要有規距的,頭要起壞了,好運就不再光照顧你了,財神是個嬌氣十足又極度勢利的家夥,人越有錢了財神就越往你家裏走動,人要沒錢了,那家夥越是躲得遠遠的生怕沾了你的窮味。班仔左右打量著張望了一番,他走來走去決定不了應該在何處開局,卻被人推了一把,站在人堆裏的班仔吃了一驚,生怕遇到劫匪之類的,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澳門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抬頭四顧也沒看到什麽可疑者,他心裏就有些氣惱,真見鬼了,怯怯的還是有點怕,這種地方,無論如何也不能和人發生爭執更不能惹什麽麻煩,這葡京大廈有沒有黑手黨黑社會之類的人物隻有天知道!

        他正要轉身走開,卻看到有個人對他一笑,班仔又吃了一驚,這憑白無故的在葡京有人對我笑什麽,我又不認識他。班仔慌忙低下頭往另一個方向的賭台走去,他像地下黨擺脫特務一樣敏捷,他不放心地轉變了幾次方向又再三回顧確信沒有人注意他時才放下心來,開始轉心觀賭。

       班仔手裏捏著他的港幣,他猶豫著觀察著分析著,就是下不了決心下注。他就一直站著靜觀,好在他對剛才幾注的猜測和判斷非常正確,這讓他的自信在短時間大增,一掃初進大堂裏的種種不如意。對了,這種場合就需要直覺,需要勇氣需要運氣,需要膽量需要冒險…….班仔的情緒一變,感覺也不同了,他想起剛才那個人的笑,是呀,你怎麽知道人家是對著你笑的不是對著別人笑?再說了,人家幹嗎非要對著你笑呢?就算有什麽黑社會,人家也不值得對付你這麽個小人物,你能有什麽呢?在哪些人眼裏簡直都不算什麽東西,你一個小人物進了賭場無非就是想賺點錢而已,不要自找煩惱七想八想倒不記得自己是來幹什麽的。

        這念頭一轉,那個已經不怎麽清晰了的笑臉在班仔麵前明亮起來,他的心裏即刻亮堂萬分,活像陰久不晴的日子突然就有了晴朗的太陽,讓人從頭到腳感覺舒暢。他熱情高漲,他想昨晚的美夢可不就是財神托的福嘛,而剛才那個笑臉誰能說不是非同一般的好兆頭呢?班仔不知不覺被 自己的意念感動了,他的直覺和所有的功能被調動到最佳臨界點了,是到了應該下注的時候了,他義無反顧押了一筆不菲的錢而隨即他立刻就得到了令人歡欣鼓舞的回報,結果以三倍的數字來到了他的手裏,他的頭有點發暈,腳底下有點輕飄飄的,他暈乎乎的開始感覺雲裏霧裏比昨晚的夢境還讓他不明不白的興奮和發癡。

        班仔一慣的不在身上帶許多錢,從小就聽種甘蔗的老爸教導財不可外露,這個家訓班仔不怎麽愛聽卻還是不知不覺記住了,並且在日常中想都沒想就照著做了。他很少在身上帶許多錢,可此刻這大把的港幣居然輕而易舉就成了他班仔的了,這跟做夢有什麽區別呢?可這真不是做夢,瞧瞧,這不是港幣嗎?班仔都不知道怎麽一下才能讓自己確信這是真的,他抬起頭看著別處,他希望有人能認同一下,可他卻發現四周竟然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沒有人能分享他意外的收獲和眩暈的幸福。所有的人全都一言不發,心機不露表情曖昧,沒有人輕舉妄動噪聲喧嘩,人們站在四周默默地盯著賭台。

        班仔靜脈曲張的雙腿開始發沉,有點站不住了,他不得不坐下,他也不得不每一盤都下注,運氣一直不錯,一筆一筆的錢就裝進了他的口袋裏。班仔的心裏別提有多美了,比他當初從農田裏的種蔗 人進城當了磅秤工那會兒的感覺不知美了多少去了,進城當然是他人生的轉折,可那會兒他心裏有著麵對城裏人生出的太多自卑,使他在鄉下窮親戚麵前保持的優越感在麵對真正城裏人的時候蕩然無存。而此刻,瞧瞧他的好運帶著一筆一筆的港幣走進班仔的口袋,這些不是城裏人也要羨慕的要命的事情嗎?哼,什麽叫城裏人,那得有錢才能做體麵的城裏人,現如今城裏的窮人還少嗎?我班仔要是有了一大筆錢的話,一定讓那些自己沒什麽大本事卻還看不起鄉下人的人看看,現如今城裏那麽多的人還下崗呢,有誰聽說過農民下崗的嗎?哎,世道真是不同了!

         班仔正胡思亂想著,咦哈哈,他又贏了一筆錢呀,班仔高興的隻想笑出來,若能贏上一大筆錢回去,他就要裝修房子,他還要帶著老婆兒子坐飛機去國外看看,他要讓老婆城裏的親戚們都看看。

         這時候,他發現有人開始注意他了,他也不由自主地仔細看了看那個人,還真是昨天站在他身邊熱情介紹著的那個閑人,閑人也看著他笑了。這一笑,讓班仔也認出來了,剛才在大廳裏對著他笑的人就是他。班仔瞧著閑人覺出幾分親切,他也笑了笑,他繼續下著注。突然賭台上一陣無言的躁動,他一下看傻了眼,他不明白賭台上怎麽會一個燈也不亮,他抬起頭看看周圍的人們,人們臉上全像掛了霜。

         那個閑人湊了過來在他耳邊說:“這叫通吃,沒有辦法的事情。”

         班仔沒出聲,可他看到有些人走了,他也不想再賭了,但正在興頭上下不了決心離開,他想起賭桌上有句話:見好就收。班仔猶猶豫了一下也想走人了,可是那個閑人卻對著他又說:“別緊張,再看一下吧。”

         班仔就想,對呀,再看一下也無妨,再怎麽說他今天已經贏了不少錢,有錢的感覺就是好,心不慌神不亂,怪不得人說財大氣粗呢,錢真的是可以壯膽的,尤其是壯老百姓的膽。班仔坐著,那個閑人站著,他們在賭台前不慌不忙也不著急隻是靜觀,班仔時不時下一小注錢即不輸也不贏。

         再接下來班仔就不那麽走運了,下一注輸一注,大小都輸,輸得班仔心虛煩躁起來,越煩躁越沒有正確的判斷和直覺。偏偏這時候他身邊站了一位饒舌的女人哇啦哇啦說些不知所雲的費話,更攪得班仔心裏鬧騰騰地亂,這心裏一亂,情緒也不穩了加上又輸錢,班仔心裏直想冒火,根本就要穩不住自己了,那個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和同伴說著閑話,那嗡嗡的聲音活像一群蚊子在耳邊騷擾,攪得人心煩意亂無奈之極。班仔心裏那個氣啊,恨不得衝上去給她劈劈啪啪幾個嘴巴子扇得她閉了嘴,班仔眼睛恨恨地盯著那個女人直咬牙也沒辦法。女人就是讓人討厭的東西,哪裏都會碰上那麽幾個婆婆媽媽惹事生非之人,怪不得聽說葡京樓上大賭局裏都不讓女人進去呢。

         班仔這會兒又喪氣又意亂,頭也暈乎起來,還一個勁兒輸錢,腦子也快麻木了,他想自從這個女人站在這裏,自己的手氣就變得不好了肯定要輸了,碰上這麽個害人精真是誰碰上誰倒黴,這是誰家的婆娘,不在家裏伺候老公孩子跑到賭場來哇啦哇啦叫喚,這種女人一看就是上不了台麵的那種人,這種女人你說除了壞別人的事還能有什麽用!班仔真想把那個背著手四處亂走的保安叫來,將身邊這個討厭的女人攆了出去,可是又不知道這地界有沒有這規距,別到頭來弄個自找沒趣,隻好自認倒黴了沒有辦法。

        倒黴的事兒頃 刻間如班仔紛亂的念頭糾纏成一團亂麻席卷了他,口袋裏大把的港幣在不知不覺間如嘩嘩的流水泄了出去,班仔越是心驚肉跳越是大禍臨頭輸得他心痛。他麵紅耳赤抓耳撓腮,他氣急敗壞欲哭無淚,活像被人欺侮的孩子奮力忍著滿腔委屈,他的額頭不斷滲出細密的汗珠,在晃白的燈光下晶瑩無比通體透明。這張賭台上輸得最多的要數班仔最把持不住的也數班仔,此刻,他已成了眾人注目的對象,就連那個喋喋不休的女人都停住了舌頭,世界在班仔麵前簡直邪   惡無比,似乎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是害他的同謀,可是老天爺呀,我班仔隻是一個普通的工人一個隻能養家過日子的大陸老百姓,還有老婆孩子,我不能輸得精光呀,我連回拱北海關的錢都沒有了。班仔越想越覺得不能就這麽善罷甘休,他不能就這麽灰溜溜地離開葡京,這太欺負人了。班仔甚至都控製不住自己不發抖,他什麽都顧不得了,他要把他的錢贏回來,他的港幣,他在親戚們麵前的自尊,他老婆孩子出國旅遊的飛機票……

         班仔神智迷糊的不知所措時,他的耳邊響起一個親切的聲音:“跟我來,我可以借錢給你,你一定會把你所有的錢再贏回來。”

         班仔心裏一片溫熱,淚水差點奪眶而落,他抬起沉甸甸的頭一眼見到那個對著他笑過又熱情介紹過賭場的閑人。他像見到一顆救星,像遇到一位恩人,像抓到一根稻草,他什麽也顧不得了,他在那個微笑和聲音的召喚下嗑嗑碰碰地站起來,他搖搖晃晃跟著那個閑人走了……

        (後來聽說在澳門賭場有很多這種閑人,在廣東被叫做大耳隆,即放高利貸者)

 

作者後記:

         一百多年以來,澳門是一個以博彩業為主要經濟體的城市,自從1999年,中國結束了與葡萄牙的百年租期與殖民後,回歸的澳門依然是一個以博彩業為主要經濟體的城市,十幾二十年的時間裏,無論是投資還是投機,在澳門賭博市場快速發了財的還是大有人在,從賭場的小馬仔做到澳門博彩行業中能夠排名次的大老,諸如紀小波,陳榮煉,洗米華等,全都在博彩業中分享了這塊大蛋糕,且讓各自身家短期內巨增,周身的財富光環引來了二岸三地的漂亮女星投懷送抱,做友做妻生兒育女炫富天下。卻不料,風雲變幻,2020年的疫情令貪財的人也貪起了小命,博彩業關不關店門都一時間門可邏雀,更致命的打擊接踵而來,中國政府要嚴控博彩業的發展,博彩的蛋糕恐怕是要撤下當今的宴席,在澳門博彩業中狂歡了多年的數人,某一日被罩了黑頭套,鐵鏈拷了雙手,讓警方帶走了,能否自證或者他證清白幹淨,隻有天知道,牢獄之災怕是躲不過去了,他們都曾是聰明人。

        So,作者寫下了這個小人物的故事,讓讀者們茶飯之後津津樂道八卦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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