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的清晨8點半,玻利維亞首都拉巴斯的城市街頭寒氣襲人,蔚藍的天空一塵不染。太陽雖然剛從東邊的山後升起,已經金燦燦地讓人不敢仰視,溫暖的陽光開始驅趕高原的寒氣。在位於市中心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大街人行道上,和世界上任何一個大城市一樣,到處是急匆匆上班的人流。我們得挨著電燈杆站定,以免被洶湧的人潮衝倒。大街四條車道上一輛挨著一輛的汽車在慢慢地向前蠕動,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刺鼻的廢氣在已經稀薄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的令人討厭。遠處,成千上萬的民居如火柴盒般地緊密相連,排滿了整座山坡。山後,頂峰高達6400米,雄偉壯觀的伊伊馬尼雪山清晰可見。拉巴斯以自己獨特的地形地貌,令每一個來訪的遊客在第一時間為其傾倒。
拉巴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首都,是西班牙人1584年10月20日在水流湍急的丘克亞普河流域建立起來的一座城市。在早期殖民期間,拉巴斯是連接波托西銀礦與庫斯科和太平洋海岸的重要驛站。1950年拉巴斯有30萬居民,現在已經發展到約160萬。提到拉巴斯的大名,遊人們雖不至於談“虎”色變,至少也是心有餘悸。拉巴斯市中心海拔3632米,機場海拔4200米,這個高度比西藏的拉薩機場還要高出800米之多。因為空氣稀薄、阻力小,飛機跑道都比普通機場來的長。通常飛機快要在拉巴斯機場降落時,第一次來的乘客往往一片慌亂,台灣女作家三毛是這樣描寫的 :“坐在我後麵的歐洲人嚇癱在座位上,向空中小姐要氧氣了。坐在前麵的一個日本人也開始不對勁,歎了一口長氣便不出聲了,兩個空姐捧 著氧氣瓶給他們呼吸,弄得全機的旅客都有些惶惶然。有人想安慰別人,另一個乘客趕緊說:不許講話,要節省氧氣。”為此拉巴斯被稱為“外交官的墳墓”,對各國外交部不討人喜歡的官員來講,拉巴斯常常是他們在夢中多會被嚇醒的名字。許多人長期在這裏工作患上了氣管炎、肺部擴大以及心髒早衰等高原疾病,有的甚至葬身於此。有鑒於此,我們這2個常年生活在低海拔地區的人真還不敢一下子就飛上來,而是先飛到海拔2700米的蘇克魯去待了5天,再從蘇克魯坐長途汽車來到拉巴斯。凡事預則立,有了近一周的適應期,漫步街頭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但不能走的太快,不然的話,很容易心慌氣急。
剛到的那天,雖然沒感到有明顯的高原反應,但還是不敢多走動,正好看到半天的都市遊,坐2層的敞頂巴士遊遍全市的景點,隻要每人6美元,這大概是全世界最便宜的都市遊了吧,我們趕快跳上了車。車上除了我們,還有3個講德語的小夥子,巴士在車流中緩緩移動,6種語言選擇(有中文)的耳機中將拉巴斯的曆史和現狀娓娓道來。拉巴斯坐落在安第斯群山的環繞的盆地中。城市的最高點和最低點的落差在1000米以上,城中不同地點的溫差在同一時間裏可以超過攝氏10度。城市的中心在盆地的底部,成排的高樓連成一片,很有些現代都市的氣派。和大部分的西方都市不同的是,大部分拉巴斯的有錢階層都住在城市的中心附近,也就是盆地的底部,海拔最低的地方,這兒是拉巴斯空氣中氧含量最高的區域。盆地的四周,密密麻麻的建築從山底向上幾乎蔓延到山頂。人們常講人類社會就像一座金字塔,窮人在最低層,越富越有權勢的人越在上層,而拉巴斯則是一個例外。拉巴斯這個城市形成一個倒金字塔,富人居住在底部,越窮的人反而住的越高。在山崖的高處,住的全是絕望無奈的窮人。雖然在高處放目四望,一定是風景如畫,但住在這兒的居民大概很少會心曠神怡的美感。拉巴斯市的高處不勝寒,沒有水,也沒有電,連空氣都是格外的稀薄。雖然現在的玻利維亞巳是民主社會,但想到爬山回家時的艱難,到市中心參加示威遊行的人都少了許多。都市遊的巴士自然也不去那裏,隻是在遠遠的低處讓我們遙望而已。巴士經過拉巴斯高爾夫球俱樂部,墨綠色的草地被修剪得整整齊齊,就像一幅巨大的厚地毯平鋪在山腰,有3個艾馬拉婦女正蹲在草地上清除雜草。導遊講這些婦女大約每月能掙100美元,而在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高爾夫球場打球的會員須繳納12,000美元的入會費,外加月費。在世界上任何國家,你隻要考察一下高爾夫球場上打球的球員和場地工作人員的收入差距,你就可以對這個國家社會製度的合理性有一個大致的判斷。
穆裏略廣場位於老城區,廣場中央聳立著南美爭取民族獨立的先驅者佩德羅·多明戈·穆裏略的銅像。廣場背麵和旁邊有政府機構和國會大廈,高大雄偉;前麵黃白色相間的 總統府是三層小樓,都是古樸典雅的歐式建築。總統府門前的衛兵還穿著傳統的鮮紅製服,戴著圓筒狀的紅帽子。總統府旁邊是古色古香的大教堂。廣場的四周為老城區,方方正正的街區,道路 狹窄,殖民時代留下來的老建築一幢連著一幢,充滿了西班牙風情。廣場向西不遠便是聖克魯斯元帥大道,路麵寬闊,其長度從城西北向東南,成對角線貫穿全城,它是聞名全國的主要街道。大道路的兩頭分別聳立 著美洲偉大的解放者,玻利維亞第一任總統玻利瓦爾的紀念像和路東頭的玻利維亞解放者之一蘇克雷將軍的紀念像,他騎著駿馬,昂首向東,威武雄壯,仿佛整裝待發。拉巴斯的街頭巷尾,格瓦拉和馬克思,列寧,毛澤東的畫像時常可見,共產主義的浪潮雖然已從自己的發起地歐洲消退,卻在南美洲找到了新的動力。當然張貼得最多的還是高鼻梁寬臉的總統莫拉萊斯的照片,這位2005年12月當選的印地安人總統許諾要將玻利維亞 – 這個南美洲最窮的國家帶上繁榮的道路。曆經了近500年的羞辱,專製,腐敗和貧窮,印第安人再也不甘心保持沉默,他們正在發出自己越來越響亮的聲音。
都市遊的巴士不但載我們走遍了拉巴斯市中心的主要景點,還來到位於城市邊緣的自然保護地區。這兒沒有任何的建築,完全保留了安第斯山脈狂野的氣息。千百年的滄桑歲月將山野蝕刻成了成片泥柱的森林。這兒寸草不生,高高低低的泥柱形態各異,無數從半個人到2個多人高的泥柱比鄰相連,千姿百態。這些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的雕塑群雖說是泥柱,摸上去卻也像石塊般的堅硬。距離燈紅酒綠的大城市隻有咫尺之遙,卻是一派荒山大漠的宏偉粗曠。入奇入勝的原始景致,仿佛奏響了一曲蒼老堅勁的西部交響曲,那源自悠悠千古,雄渾深遠的意境,清晰而有力地呼喚著現代人類長久以來深鎖在心海深處的夢土,令人產生時空錯亂,不知自己身處何時何地的奇異感覺。
第1天的都市遊,讓我們對拉巴斯整個城市的布局胸中有了數。第2天開始,我們就開始了自己的探索。幾乎每條街都有大小不等的坡度,隻要不走的太快,可以講完全沒有問題。如果你沒有高原反應,這座碗狀的城市就是遊客步行的天堂。在這兒沒有人會迷路,隻要向下走就會走到城市的中心。從住的旅館出來不遠,是著名的聖-弗朗西斯科教堂。這座巴羅克式的教堂建於1549年,是拉巴斯最古老的教堂。漫步其中,那由巨大石塊壘就的牆壁令人肅然。古舊的老牆上,片片的石灰剝落,裸露出的石塊已被時光歲月打磨的清幽發亮,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神秘魔力,悠遠的氣息似乎清晰可聞,仿佛就是一部橫臥在時間岸邊的汗青史冊。教堂外的廣場是當代居民喜歡聚集的場所,坐在教堂門前的石階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趣味無窮。大多數的女性將黑色的發辮綁在頭上,戴著圓形平邊草帽,這是克丘亞式的裝扮。她們穿著色彩鮮豔,裏麵有著多層短襯裙的絲絨膝上短裙。而體型較大,臉形較寬,身著連身長裙,披著繡花圍巾,頭戴小禮帽的則是艾馬拉婦女。男人們很少有穿民族服裝的了,大部分人穿著退了色的聚酯襯衫和西式長褲,偶爾有人肩披一塊大紅的毛毯。無論男女,許多人都赤腳穿著由廢舊汽車輪胎作成的涼鞋。這種隻賣1美元1雙的涼鞋輕便結實,是玻利維亞全國最流行的鞋樣。
按照人口統計,玻利維亞62%的人口是印地安人,但從街上的人流來看,印地安人的比例要遠遠地高於此數。每個人的臉龐都給高原熾烈的陽光曬成深深的黃褐色,挺拔的鼻梁旁,總有一側的臉頰鼓鼓囊囊的,那是一嘴的古柯葉。當地人將一小把曬幹的古柯葉賽進嘴裏,用唾沫將其浸透,再用舌頭將其揉成一團,含在口中,最後慢慢地咀嚼下咽。據說可以生津養身,提神醒腦。在玻利維亞的旅館和飯店中,到處都有這種暗綠色的古柯葉免費提供給遊客。按現代的說法,將古柯葉衝茶喝可以減輕高原反應。看著茶杯中飄浮的幾片古柯葉,品著幾乎是淡而無味的茶水,喝茶似乎很不過癮。我們也學著當地人的樣子,將成把的古柯葉填進嘴裏,花上半個小時細嚼慢咽。可是令人無比遺憾的是,直到我們離開玻利維亞,除了一口的草腥味,我們實在嚼不出一絲興奮的感覺。當然我們安然走過了玻利維亞的高原地區,說不定這裏麵還有著古柯葉的一份功勞。我想那些性急的西方人一定也是嚼不出任何快感,隻能走了捷徑,直接從中提煉可卡因來過癮了。在拉巴斯的最後一天,我們參觀了位於所住旅館後一條街上的古柯博物館,發現要16公斤曬幹的古柯葉才能提煉1克的可卡因,我不知道至少要嚼上多少古柯葉才會進入化境,但我們這些現代人一定是太急功近利,才嚼不出古柯葉的真實意境。
聖-弗朗科西斯教堂外是充滿了南美色彩的市場。有鮮花市場,熟食市場,水果和蔬菜市場,手工藝品和日用品市場等。對遊客來講,最吸引人的大概要數位於教堂之後的“巫婆市場”了,這兒擺滿了古怪精靈的驅邪物,各色草藥和靈水神丹。整個市場從教堂旁向山坡上方展開,大大小小,琳琅滿目的攤販擠滿了附近的好幾條街,到處人潮湧動,熱鬧非凡。和大部分的第三世界都市不同,在拉巴斯的市場中觀光,沒有小販或者乞丐尾隨糾纏。走的渴了,5毛美元可以喝上一杯鮮榨的橙汁,1.5美元可以買上1隻不大的烤雞,許多當地人隨街就坐的餐飲那就更便宜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腸胃麻煩,我們旅行時盡可能不在衛生狀況不明的街頭攤位吃喝。但這兒清香的印加啤酒 – 奇恰(chicha)吸引了我們,鬥膽要了一大杯。奇恰以玉米為原料釀成,隨後加入砂糖,牛奶和一些不知名的神秘調味料。隻有在市場的攤位上你才能遇到這種以傳統方法釀造的啤酒,透過玻璃杯看到的是淡灰色的汁液,液麵上飄浮著一層白色的泡沫。入口清甜順口,但後勁十足。我和妻子共飲一杯,幾分鍾後就有些頭重腳輕了。奇恰那與眾不同的奇特口味,確實為許多馳名世界的國際名酒所無法比擬。
玻利維亞是南美洲最貧窮的國家,可能也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國家。自從獨立以來,幾乎和所有的鄰國都發生過戰爭,但從來沒有打贏過一場。一場接一場敗仗的結果,是損失了超過一半以上的國土和所有的沿海地區,成為一個無望的內陸國家。幾百年來在軍人獨裁統治之下,玻利維亞成了少數幾個白人家族的掌上玩物,僅1841年1年之中就換過3個總統,貪汙腐敗和貧窮落後成了這個國家在世界上的代名詞。然而使我們吃驚的是,在拉巴斯我們卻處處看到美的腳步和藝術的蹤跡。物質的貧乏,生活的艱難和空氣的稀薄都沒能阻止人們對理想的追求,人類思想的火花常常在黑暗中發出更為耀眼的光芒。在窄街陋巷的深處,那一間間名不見經傳的小酒館和小飯店,被當地人用廉價的竹木為原料,布置得樸實典雅,收拾得幹幹淨淨,令我們難以相信這是在南美洲最貧窮的國家。那一幢幢數不勝數的博物館和美術館更是令人大開眼界,印加文明時期的黃金製品,殖民時期的古典畫作,充滿鄉土氣的民間藝術品,風格奇特的現代繪畫 ---。西班牙人的浪漫情懷和印地安人的原始創意相結合,在玻利維亞開出無數的藝術奇葩。在拉巴斯的最後一天,我們將自己沉浸在玻利維亞藝術的海洋之中,讓自己的意識在曆史和現實之間來回穿梭,在夢幻和真實之間漂浮蕩漾。21世紀全球化的浪潮洶湧磅礴,早晨上班的人流證明,就是位於南美洲叢山峻嶺之中的拉巴斯也不能幸免。然而玻利維亞的藝術家們用自己的作品,讓我們在眼下的功利世界中體會到一種別樣的情致,有時生活可以離物質很遠,但離人性中最重要的幸福感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