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施施傳》 · 第二章 · 6 仙樂飄緲

施施已在範蠡家住了幾天，同範蠡的妻子和孩子都相處很好。隻是，範蠡下朝回來，就被施施包圍，噓寒問暖、更衣脫靴、端茶送水、笑語溶溶。很多時候他回來已是深夜，她就秉燭等候。範蠡總要夜讀兩個時辰，天未明就要起來練劍，施施都要在旁觀看陪伴，而且跟著讀書練劍，讓範蠡給了她一把女兒劍，練得很認真，範蠡讀過的書，她也讀，而且背誦，隻是不大懂。範蠡精神極好，又是長期艱苦磨練，每天隻睡一個半時辰，施施自然不行，隻有等他上朝後睡一大覺，再讀書練劍。一天，範蠡說：‘夷光，你很喜歡唱歌嗎？’施施笑靨如花：‘是啊，你不是聽見過嗎？我還會跳舞呢。’說罷轉了兩圈，輕盈之極。範蠡笑說：‘你是歌舞奇才，我送你去請高明老師教導如何？’施施高興得拍起手來：‘好啊，和丹姐一起去吧，她也很喜歡的。到哪裏去學啊？我可不離開你。’範蠡說：‘就同丹兒一起去吧，家裏總不行，地方不夠大啊。’這時鄭丹仍住在文種家，但同施施三天兩頭見麵說話。

暮春三月，清風拂柳，桃花競放。這時夕陽銜山，景色怡人，京城會稽東門外的大路上，兩騎駿馬緩緩馳來。中年騎士黑髭黑馬黑披風，兩眼炯炯有神，鞍旁一柄長劍。十三四歲的絕色女兒，比桃花還豔麗，比綠柳更柔韌，烏雲笑靨雪白的披風，欺霜賽雪的白馬，手中一條絲鞭。她秋水盈盈的大眼睛轉向他：‘少伯，我的騎術很好了，不信你來追我。’絲鞭一搖，一聲嬌叱，白馬如龍，狂飆般飛馳而去卻又平穩如舟。這時路上無人，範蠡微微一笑，雙腿一夾，這不起眼的黑馬，卻也緊緊跟著白馬，幾乎首尾相銜。白馬是王公貴婦的坐馬，而黑馬卻是一騎戰馬。

跑了十來裏，兩馬並馳，範蠡探身輕舒猿臂，握住施施執鞭的玉腕：‘夷光，我累了，慢下來吧。’施施微微見汗，雙頰嬌紅：‘少伯，我比你跑得快吧！那邊有個大園子，我們進去歇歇吧。’她不知道，這個地方叫臧苑， 原是曆代越王的遊樂宮，一座宏麗的美侖美奐的巨大園林。自戰敗後，越王句踐屏棄聲色絲竹，就荒廢了，樓台亭閣大都坍塌成了斷壁殘垣，石山湖水仍在。兩人騎馬進去，來到湖邊，施施驚喜地說：‘這園裏的樹木真繁茂，這一片綠色的湖水真美啊！有船嗎？我想劃船。’範蠡的心情同施施完全不同，這荒廢引起他深沉的蒼涼之感、家國之思，但卻極力控製，說：‘我們找找看，得先把馬鞍卸了，讓馬兒自己喝水吃草。’施施記得範蠡對馬特別偏愛，照顧得極為細心，就來幫忙。範蠡提了一個小革囊，施施挽著他的臂膀，沿湖慢慢走去。

走上一座小木橋，有點朽壞，範蠡小心扶著施施，她卻歡呼：‘快來看，有好多小魚啊！各種各樣的！’指給他看。夕陽剛剛下去，晚霞滿天燦爛，映著施施的倩影，範蠡不覺脫口而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施施問：‘什麽？’範蠡說：‘魚兒都沉下去了，你知道為什麽？你太美了，她們不敢同你比，隻有沉到水底躲起來。’施施紅著臉打了他一下：‘我真那麽美嗎？隻要你喜歡，我是很願意的。’找到幾隻小船，大都壞了，隻有一條勉強能劃。讓施施在船頭坐好，範蠡用篙撐船慢慢飄蕩，這時天色黑下來，別有一番趣味。小船靠在湖心一大石邊，範蠡坐了下來，打開革囊，取出兩塊幹糧，三樣蔬菜和一小瓦罐，說：‘你餓了吧，吃點東西，你要喝點酒嗎？’施施說： ‘我從來沒喝過，也沒見你喝過，你要喝我也要喝一點的。’天越發黑了，酒後的施施有點醺醺然。

遠處傳來一陣輕輕的琴聲，從水麵上飄過來，好像被柔化了，極為美妙清揚。隨之有低訴的笛聲相和，漸漸聽到脆亮的編鍾叮當。在小船上、在黑暗中、在心上人的懷裏，施施簡直覺得是天上傳來的音樂，深深陶醉了。好一會，樂聲停止，餘音嫋嫋不絕。施施說：‘這是哪裏傳來的？去看看。’範蠡一手抱著她，一手蕩槳，彎了幾 彎，遠遠有點燈火，像是一個臨水戲台。樂聲又起，聽得比以前更真。明月初升，燈光月光中，縹緲的台上，竟有八個霓裳羽衣的仙女，翩翩起舞，影影約約，傳來 她們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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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嬌嬌女，閉月羞花貌。

      一顰惹人憐，博得君王笑。

      一笑惹人愛，魂飛魄亦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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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何處，天上 --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