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引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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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與理想

(2021-03-13 18:02:28) 下一個

我曾經想做一個詩人。後來又不想了。我如此輕率地改變人生奮鬥目標大概是因為三個人 —— 三個和我相仿年紀的人。

第一位是在學校林蔭道上曾萬人矚目的“長衫”學弟。這位學弟大概是因對民國清華園有無限向往,而循著新月的遺風毅然入讀中文係,卻完全不知院係改革這樣的史實。仿佛桃源裏的人,忽然來到武陵地界,竟不知有魏晉。自然,學弟大失所望。據說後來或是轉學,或是退學再考,學弟最終舍棄荷塘,去了隔壁的未名,也算是圓滿了。

不過,他瘦削的身材以及與之絕妙匹配的飄逸的長衫卻給我甜甜的詩人幻想以巨大打擊。詩人想必應該是瘦弱的吧?我頗有些疑惑。腦海裏徐誌摩、郭沫若、甚至泰戈爾的照片,似乎很是印證了我用科學歸納法得到的結論。我更是覺得:也必是長衫才能配如此瘦弱的身體,才能彰顯詩人如煙如仙的氣質。於是,我突然間感覺自己悲劇了。我身體雖弱,但並不瘦。豈止是不瘦,大概都快成球了。長衫是斷然穿不得的,否則......我當時是真不敢想象。多年後看到嶽雲鵬,我覺得我當時不敢去想是很對的。

接下來的那位應算我的同鄉,四川瀘縣人。四川這地方,曆史上文人論數量雖比不過江南,但論文壇泰鬥,絕不會甘居江南之下。漢有相如賦,唐有太白詩,宋有東坡詞,也算人傑地靈,文星高照。這份厚重給不少四川青年的大膽理想以極大鼓勵。這位來自農村的朋友便是懷揣著個人詩集來清華園尋找他的遠親,我的朋友明亮的。這位朋友在我們班的宿舍裏暫時住了下來,希望在學校裏能去旁聽中文係葛兆光等老師的課,同時也嚐試在北京看看是否有出版社願意合作出個人詩集。

我是喜歡沈從文的,所以對鄉下來的青年所麵臨的種種很理解。這位朋友很安靜。而在他那邊,或許應該說是很孤獨。朋友每天天亮就出去,一直到深夜才回宿舍,話也自然是非常的少。偶爾在食堂碰到坐在角落裏獨自吃著青菜饅頭的他,我第一次也竟然以老鄉身份坐到他桌子旁。但是,一頓幾乎沒有任何有效交流的午飯之後,我也就不再願意為找話題而自尋煩惱了。

這位朋友的詩集,我沒有讀過。更準確地說,我錯過了讀他詩集的機會。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晚上朋友回來得稍微早一些,因此洗漱之外不免有一些多餘的時間需要打發。我的一個同學跟他聊詩集的話題,就說想看看。這位朋友很恭敬地遞上了他的手抄集子。在我同學翻了大概三五分鍾還回去之後,這位朋友再也無話。這次以等待宿舍熄燈為目的的交流也就在無言中結束。從此以後,這位朋友也就不再給別人任何機會可以問及詩集的事情。我想,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心血之作竟然被人僅是象征性地翻翻了事,內心感覺受到了不平凡的侮辱。

我那時覺得,詩人大概需要天生的孤獨與神經質,要有堂吉柯德的偏執與精神戰力,這與我的個性應該是很不同的。我在沒明白詩是怎麽回事兒之前,大概明白了詩人是怎麽回事兒。於是我就更加放棄了。

在一次無數啤酒混雜著二鍋頭下肚,我龍門陣擺完之後,一位老友給我人生忠告:老張,就你那嘴巴大的德行,吃進去的菜多,說出來的話也多,可千萬不要做兩樣職業。問他是哪兩個職業,他說一是間諜,二是詩人——話太多都是罪過。我當時雖然已經喝暈,卻也明白那是實話。

我的詩人夢就這麽終結了。然後就一直在理與工,鍋與盤之間過來。

(其實我沒做過詩人夢,不過調侃一下以前的理想這個主意還真不壞。該做晚飯了,就此打住)

 

二零一九年八月四日,於馬裏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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