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製的輪回

百竹談今論古之七
2024/11/12
電視連續劇《琅琊榜》除了結局令人唏噓之外，整個劇情確實給人一種壞人得報的暢快淋漓的快感，經曆了中西方兩種製度之後，不由得從曆史的時間軸和身處異國回望神州的空間軸一幀一幀地分析劇情，而不是一味地接受劇作者的立意，於是不自覺地腦補了許多正統史書上不曾提及的東西，有一番感悟：一是心疼那些堅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忠臣，二是感歎看透“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忠臣鳳毛麟角！產生嶽飛這樣的忠臣不得不歸咎於當時國民從小受到浸淫的儒家教育。

那些膾炙人口的嶽母刺字、精忠報國的故事背後忽略了一個本初的問題：“這樣的皇帝值得我舍身取義嗎？”曆史上的皇帝實際是什麽樣的人?什麽大義、社稷隻是維護社會穩定與秩序的煙幕彈而已，整個社會與文化製度的實質是維護以皇帝為代表的統治階層的奢侈生活而已！和平時期得寵的大多是能陪皇帝吃喝玩樂的臣子，忠臣如果不識相一點，一味苦諫，一般都沒有什麽好下場；好則被貶、壞則被砍。他們隻有在皇權受到威脅時才會被容忍、重用，《琅琊榜》中如此，曆史上也是如此：例如: 狄仁傑長壽元年（693年）正月，“武承嗣勾結來俊臣等酷吏誣陷狄仁傑等謀反，將他們逮捕下獄，（696年）五月，契丹首領李盡忠和孫萬榮率兵反抗武周，攻陷營州，…… 王孝傑所部在……遭遇契丹軍，全軍覆沒，…… 為了穩定局勢，武則天起用狄仁傑為……刺史。”[1]當時的曆史的背景是，武周要利用當初對她們母女並不好的同父異母兄弟等外戚對付李淵、李世民等李氏皇族的子弟，以維護自己的統治，狄公如果追究李氏皇族為非作歹，那就合聖意，但忠臣之所以為忠臣，一定是咬死理．對武氏子弟也不例外，可以合理地推理，狄公同樣追究武氏子弟為非作歹的罪責，弄權高手武後豈有不知狄仁傑遭冤屈？但武氏與李氏皇族比，勢單力薄，所以即使狄麵呈冤屈，武後也隻是讓他貶到外地，並沒有懲罰武承嗣等人。隻有當叛軍造反，寵臣無以應對之時，才迫不得已啟用說話難聽的能臣。另一例子：唐朝之後的“五代十國（907年—979年）是中國曆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時期。”[2]當時的各個小政權大多是武將弑主/父/弟之後獲得，比如“後唐（923年—936年）是五代十國時期由沙陀族建立的封建王朝，定都洛陽（今河南洛陽），傳二世四帝，曆時一十四年。”[3] 太祖趙匡胤建立的宋朝的立國之本是嚴格控製武將和文武製衡[4]。宋朝巧妙地將武將控製在對內足以維穩但不會威脅到皇權的程度，科舉製又給予各層人士向上爬的通道，文人生活在相對寬鬆的環境中，因而社會相對穩定，連綿長達319年，僅次於漢朝 （忽略14年王莽的新朝）。這個設計最大的缺憾是宋軍無力抵禦外敵。 再來分析南宋皇帝趙構的處境：一方麵是儒教對思想的箝製——“北宋諸儒以周敦頤、張橫渠、程顥、程頤為大宗，上承儒家經典，講仁與心性，又講格物窮理。”[5]  依據當時的正統禮教，趙構的皇位得來不正：是金國冊立的傀儡皇帝張邦昌33天後轉與趙構的。因此，趙構隻是代理，於情於禮都應該奪回中原失地迎回父兄，但是他在徽宗31個兒子中不受寵的地位也就意味著父子情義的淡泊，更何況他們回來了自己的位置在哪裏?這樣的心思又有悖於禮教，隻能意會不能言傳，因此，趙構最不待見的就是“迎回二聖”之言，縱觀整個宋朝都是遵循對外妥協求和，對內防止武將反叛的邏輯治國的，中國地大物博，即使偏安一隅也足以享樂腐化！所以不會賦予任何一位武將人事、財務、指揮大權抗擊金兵。俗化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一旦武將一支獨大造反，相比與金議和，宋朝滅亡得更快，因此嶽飛一味地要精忠報國、收複失地、迎回二聖，實在是會錯了意，以致於引來殺身之禍！心疼那些被儒家禮教禁錮得死死的赤膽忠心的武將們！他們個個去為這樣不值得效忠的皇帝去送死。更有趣的是曆來的正統史學、戲曲都是歌頌嶽飛、唾罵秦檜，忽略了趙構的關鍵作用。因為一旦討論趙構的責任，社會穩定的奠基石就不存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遊戲規則的前提是有一個值得去忠的君、值得去孝的父！如果讓世人自己去判斷誰值得去忠、去孝，原有的社會規則、秩序就會亂套，這，不符合統治階層的利益！

看《琅琊榜》不禁讓我想起了一種叫生石花（lithops）的多肉植物，每年冬天它的一對葉片會慢慢幹癟，春天從中心生出兩對肉質葉片出來，於是新的輪回就又開始了。《琅琊榜》中梅長蘇挑選、輔佐了新一代的皇帝，輔佐上位了新一輪的能臣、忠臣，佞臣都得到了應有的下場，似乎未來會很美好。但是，這是假設明君、忠/能臣永遠都不會變的。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梅長蘇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幫助他的人都有著共同的利益：他們自己或親人都被奸臣所害，要平反昭雪。將來這些明君和能臣之間一旦有利益衝突（當然注定會有的），難道梅長蘇之父與大梁皇帝蕭選之間的悲劇不會在他和靖王蕭景琰之間重演嗎?他們的父輩不是要好到互相娶對方的姐妹為妻嗎?梅長蘇和言豫津的父親不是誌同道合、一心一意擁戴哥們蕭選當上了皇帝嗎?就像現在這樣！想到新的輪回又開始了，看劇的那一點快感立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1﹒https://zh.wikipedia.org/zh-cn/zh-cn/狄仁傑
2﹒https://baike.baidu.com/item/五代十國/433599
3﹒https://baike.baidu.com/item/後唐/755463
4﹒https://baike.baidu.com/item/趙匡胤/61716
5﹒https://zh.wikipedia.org/zh-cn/宋明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