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鋼筆”這兩個字，現在的小朋友們恐怕要笑了。什麽，鋼筆？那不是“潛伏”裏麵餘則成寫密碼的時候才用的嗎？現在誰還用那玩意兒？BIC牌子的圓珠筆，一塊錢買一大盒，夠你寫一輩子了吧？有一次，我的老美同事看我用鋼筆，就不解地問我：“I know that’s a fountain pen, but where is the fountain？”這個問題很有深度，凸顯了美國人獨立思考的精神。我一時愣住了，竟不知從何說起…
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的第一支鋼筆。那是先祖父所贈的一支英雄616。那一天，我們三年級老師要求我們開始用鋼筆寫作業，而我還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鋼筆。中午回家的時候，我就向祖父提出了老師的要求，他溫和地點點頭，說晚上下班的時候會帶回來。下午回到家，我默默地等著祖父下班回來，記得那天天氣很冷，傍晚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天色越來越暗，可祖父還沒有回來，我越來越焦急，看看窗外的燈火，不知道祖父是否還記得他答應的事情？
祖母做好了晚飯，看看天色已晚，就催我一個人先吃。我邊食不知味地往嘴裏扒飯，邊惦記著鋼筆的事情。突然，門環一響，祖父回來了！零星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他笑眯眯地進門來，把手裏的雨傘收好。他注意到我急切的眼神，輕聲對我說：“鋼筆買回來了！”我激動地放下飯碗。他從公文包裏取出鋼筆遞給了我。我一看，那筆有銀色的不鏽鋼筆帽，酒紅色的筆杆，筆夾是一支利箭的造型。真漂亮！他說這是上海出的英雄。我雖然還隻有三年級，但英雄鋼筆的大名還是如雷貫耳。原來祖父一下班就去了文具店，花了很多時間為我挑選，所以回來晚了。至於那支鋼筆，我到很後來才知道這是616型號，結構緊湊，適合手小的人使用。
這支鋼筆陪伴了我的中學時代，到最後不知所終。那個年代，學校裏隻允許用鋼筆寫作業，用圓珠筆寫的東西老師一律不看。我到現在還不明白老師幹嘛這麽討厭圓珠筆。而紅色墨水為老師專用，學生用了那就是僭越。日本人把鋼筆雅稱為“萬年筆”，但一般鋼筆的墨囊隻能堅持寫幾頁紙。我記得有的調皮男生，考試前才發現鋼筆沒墨水，趕緊請邊上的女生幫忙“輸血”，隻見那女生把鋼筆墨囊裏的墨水擠幾滴出來，點在那男生的鋼筆尖上。那男生匆匆道謝，趕緊奮筆疾書起來…鋼筆雖然最早是舶來品，但八十年代之前，中國曾經有雄厚的製筆技術。據說所產的英雄鋼筆品質，完全不輸給外國貨。可惜，時代變遷，用鋼筆的人越來越少，鋼筆工業也日漸黃花。
我畢業後留在母校當了主治醫師，那時候還沒有電子病曆。所有的醫療文檔都是自己一筆一劃手寫出來的。有的病人病史複雜，病程幾十年，反反複複，那病曆就是好幾頁紙。我寫的漢字又比較規矩，所以時間一長，手腕酸得不行。醫院裏也有奇怪的規矩，所有文檔必須用藍黑墨水鋼筆書寫，以便長期保存。我到後來才知道，藍黑墨水裏含鐵元素，時間一長會有自然的氧化和淡淡的褪色。如果往老文檔裏添幾個新字，那是很容易被認出來的。
到了美國以後，電腦和網絡興起，寫論文之類的東西，都是電腦打字了。再後來，有了Dictation，連打字都省了，對著麥克風嘰裏咕嚕說幾句，自動就打上去了。以前我還要用筆簽個字，現在連簽字都是電子的DocuSign… 我在美國也見過幾個鋼筆愛好者，他們無一例外的Nerdy，無一例外都戴眼鏡。有一個居然還知道中國出品的英雄鋼筆。
我自己後來陸陸續續買過很多鋼筆。我發現德國的鋼筆雖然很貴，但用起來並不舒服，包括貴得要死的“萬寶龍”。還是日本出的鋼筆好用，特別是Pilot牌子的Vanishing point，像圓珠筆一樣，摁一下筆尖就出來了。可問題是，既然要方便，要摁一下就出來，那幹嘛不幹脆就用圓珠筆呢。我也不知道，鋼筆書寫的感覺，就是比圓珠筆好。你要問我到底好在哪兒，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有一次，兩位醫生鬧意見，竟用墨水互相開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