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個月寫的博文《房子一天賣掉了》提到我家隔壁的房子,上市第一天就得到八個報價,報價最高者買下了那棟房子。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新鄰居在六月底終於從南加州搬來,入住新居。入住後不久是獨立節,他們家門口停了幾輛車,有一對老夫妻、一對年輕夫妻和一個幼童在這兒住了好幾天。因他們家有客人,也不便去拜訪並歡迎他們入住社區。
結果,新鄰居上門來訪問我們了。我沒在家,隻看到他們留下的紙條和布朗尼蛋糕(brownies)。紙條上有他們的姓名電話,歡迎我們打電話、發短信、訪問他們。
新鄰居是一對三十來歲的男同誌,我還沒跟他們正式打過照麵,不過我家的外國友人已跟他倆打過招呼了。一位是精神科醫生,看精神病的;另一位是做高科技的,平時在家上班。二位相當低調,說話細聲細氣,外國友人認定,說話更客氣的那位一定是醫生,職業需要他特別友善。
外國友人催促我趕緊烤個麵包給新鄰居送去。因我做的麵包相貌不太好,自家人馬馬虎虎,可以原諒“醜麵包”,送人拿不出手。於是,我考慮是否烤些餅幹,雖然高油高糖的不健康,但至少麵貌比較好看。
聽說新鄰居是同誌,不少朋友都說好。人們對男同誌的一般感覺是,他們敏感細心,衣裝和家裏都相對幹淨時尚,加上家庭人口簡單,較為安靜,這樣的鄰居很理想。再說,男同誌也少有拎把槍拿把刀的,便於和平共處。
當然,有些男同誌顯得相當戲劇化,對此,我一點都不反感,免費觀看演出,何樂不為?這讓我想起三十多年前的老鄰居尤拉金。
尤拉金是猶太男同誌,陶瓷藝術家,曾住在 Big Sur 海邊的房子裏,搬到我們 townhouse 小區時已經七十多歲了,圖的是房屋麵積小,易於打理,加之購物就醫非常方便。
尤拉金那時候單著。他個子很高,常穿著優質合身的意大利皮夾克,裏邊的襯衫領硬硬的,脖子上紮著暗花的絲綢圍巾,出門總是斜背著一個小巧精致的牛皮信使包,皮鞋一塵不染。那會兒,他相當繁忙,星期一三去打橋牌,二四去跳“太極舞”。我也鬧不清什麽是太極舞,大概是經過改造的太極拳吧。
為了太極舞,有一年聽說我要回中國探親,托我替他買一身白絲綢做的舞服。他一米八五的個頭,國內哪裏買得到這樣的尺寸?再說,他平時講究穿著,我建議他還是定製為好。
這勾起他的美好回憶,他家從十九世紀就開始跟中國做生意,家裏擺設著不少清朝瓷器,牆上掛有五彩精美的“戲服”。小時候他家會從中國買來絲綢,然後請裁縫在家住上幾個月,為全家縫製美麗無比的絲綢服裝。遺憾的是,二戰時,納粹掠走了他家的財富,美麗也一去不返了。
二戰時,尤拉金很聰明,意識到猶太人可能遭到迫害,馬上從德國逃到埃及去避難了,二戰結束後,移民美國。他應該是帶出來一些細軟,以前看小人書,猶太商人戴著黑色的小禮帽,穿著黑西裝,拿著絲絨小袋子,裏邊都是閃閃發光的鑽石。尤拉金有沒有鑽石不清楚,但見他來美國後,能在Big Sur 海邊購房,並在家一門心思做陶瓷藝術,可見還是有些家底的。
尤拉金熱情好客,有一次邀我們去共進晚餐,做的是 Matzah Balls (肉圓湯),湯的表層浮著半寸的油,難以下咽。在座的還有他侄子和男友,一對男同誌。侄子非常英俊,曾邀請我去他卡麥爾鎮中心的家小聚,他的男友是當地一家昂貴養老院的主管,非常會做甜點,為我們聚餐帶來了極其美味的巧克力慕斯。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把肉放進了烤箱,然後去小區信箱拿信,回來才發現大門鎖上了,我卻忘了帶鑰匙。隻得去敲尤拉金的門,借打電話(那是90年代初,沒手機),請外國友人提早下班回家。
尤拉金非常好客,讓我在他家等候,怕我幹等無聊,拿來兩本畫冊,供我打發時光。翻開一本,基本都是裸體畫,畢竟是藝術加工過的人體,非常美。另一本則是男性裸體照片,剛欣賞了幾頁,尤拉金發現了,連聲道歉,說是拿錯書了。為了轉移注意力吧,提議帶我去參觀他家,我順水推舟,放下了畫冊。
先是帶我去參觀了他新近改造的壁櫥架,隻見他做了許多木格子,每格可以放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襯衫,一件件都熨燙得平平整整,頗似高檔男裝店的展示架。我從未見過如此精心伺候衣服的人,從而感悟到尤拉金衣裝考究背後的辛苦付出。
此外還依稀記得他的臥室有深色的牆、笨重的木頭家具、富麗堂皇的窗簾和床飾,瓷器、雕塑、鮮花、各種小擺設比比皆是。屋裏掛了不少畫兒,人物為主,厚重的顏色,鏡框上有繁瑣的雕飾。這種風格在著名雜誌《家飾設計》(Architectural Design) 裏,往往出現在古老的城堡或寬敞的豪宅中,跟尤拉金當時住的 townhouse 格格不入。但是,這是他的家,舊物件或許都藏有珍貴的記憶。
當時一個念頭閃過,擦灰打掃太麻煩了,真是不可救藥、煙火氣十足的中國人!難怪馮友蘭用英文寫中國哲學簡史,用了這個詞 “earthy” 來形容中國人,而不是用 pragmatic 或 practical。說到底,農業社會出來的,擺脫不了土氣,說好聽點,算是泥土氣,接地氣吧。
那天尤拉金還用加了威士忌的小蛋糕款待我,那是他自己烤的,令我對他的烘培廚藝刮目相看。我們談天說地,有一段話跟隨了我這麽多年,至今想起來仍覺得富有哲理。
尤拉金當時剛從東部回來,去看望了他88歲住在養老院的哥哥,他說哥哥孤獨多病,情緒低落。尤拉金勸告他:你已經活了88年了,想一下有多少人在44歲就去世了,跟他們相比,你白白撿了44年,應該高興還來不及呢。所以我們隻要把自己的年齡對半開,一定能想到某些年輕時就離世的人,我們莫名其妙比他們多活了一倍時間,是不是應該為自己慶祝?
說著說著,尤拉金戲謔道,不少人的理想是 die young and beautiful (在年少英俊時去世),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理想,是因為想效仿羅密歐嗎?他留給世人後代的永遠是美少年形象。而那些所謂的偉人,臨終前都是老得病得慘不忍睹,就像那個“萬萬歲”,老了像個木乃伊,流著口水,髒兮兮的,死後還要被人觀看,一點尊嚴也沒留下。尤拉金說,他已經78歲,不可能死得年輕漂亮了。這時候他伸出手給我看,並且不無得意地問:我的手好看吧?沒有老年斑,是不是看上去很年輕?
從我家的新鄰居,聯想到了老鄰居尤拉金,一個有趣味的人。這讓我下決心去烤餅幹了,為的是去找新鄰居攀談一下,說不定他倆也很有趣呢。
我兒子的鄰居也是一對同性戀,一個是神經外科醫生,一個是律師,養了一條訓練有素的大狗.
記得我們第一次買房後,正好要過聖誕節了,我先生興滋滋地買了巧克力,寫了賀卡,當“聖誕老人”放到幾家最近de鄰居家門口,我覺得不妥,我們新來咋到,照麵都沒打一個呢,先生說這是當新鄰居的禮貌,結果沒有一個鄰居回訪說“嗨!”嗬嗬!
關於同誌,沒有什麽personal接觸,記得在國內時,有兩個女同事室友,出門其中一位總是男裝打扮嗬護著另一個,直到那女的談戀愛了,這位室友大打出手地阻止,弄得單位裏人盡皆知,覺得同性戀好可怕;在休士頓,先生老板的兒子也是,是舊金山什麽劇團的編劇,90年代,他編導的同性戀題材的音樂話劇“出櫃”(記不住全名了)到休士頓演出,我們都去捧場了,才對同性戀有了新的看法;科裏有個男同誌醫生,還因為要結婚,搬去了外州同性戀婚姻合法化的地方。海風中西文化交融做得很好,做的餅幹一定色香味齊全!謝謝海風好分享。
聽海風講身邊的人故事,很生動!
狠同意:))
俺也想看續集!
如果讓俺直接去看鄰居,就說:等下次吧;如果海風用筆領著俺去看鄰居,就說:立馬就來。哈哈哈……
期待著新鄰的精彩故事。
工作中的白姑娘白婦女們都喜歡和他說話,我們是個人辦公室,各幹各的活,除非開會在一起。就這樣,上班時,樓道裏碰到問個好都要找個借口停下來多說幾句。有意無意地推開他的辦公室,問個好。好像和他說話使她們興奮。不幸,他得了艾滋病,住了醫院。
我和一個同事去醫院看他, 那時還沒有Clinton 家住醫療的政策。他看到我們進來,勉強微笑,沉默了幾秒鍾,稱呼著我們的名字說,我不是gay。聽到這裏,我們兩個同時握著他的手,點著頭,表示同意。那時刻,我的心裏隻有淚水。這是我聽到的他的最後一句話。他完全沒有必要說這個,可是那時社會歧視太嚴重,他掩飾了一輩子,麵對死神的到來,他擔憂人們會知道他是個gay。他的死使我們許多人認識到,性取向也可以使得某些人優越其他人,或被歧視。
不久,他決定回家鄉渡過他人生的最後幾天。一個同事用自己的飛機,和另外兩位一起送他回家。
讚!
上學時,我們的副係主任就是女同。那時的女性職業裝是裙子, 即使是冬天, 外邊大雪紛飛,也是裙子。這位係主任卻永遠是西裝配褲子。我很麻木, 一直不知其中的故事,真是不懂。她是一個特別好的教授,充滿智慧,要求嚴格。那時, 她的那本統計分析學的書稿接近尾聲,從她那裏我學到了許多書本以外的知識。有好事者說她和她的partner同住,我去過一次, 那是一個很大的房子。可是我依舊不知什麽意思, 不屑一顧地理解為roommate。那時,這種事是非常隱蔽的。有個出櫃的人勇敢地作個大報告,人們說他是英雄。
我工作中和不少同誌共事過,基本上是你描述的這款。不過有幾個很小心眼LOL 有幾個則是老太太款的,我很喜歡。
博主一說,又想起一大堆:Grace Kelly,Natalie Wood,Diana。
曾在這篇博文裏提到綽號的來曆。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7902/125943.html
我做餅幹都是看麵粉袋、巧克力袋、黃油包裝紙上的食譜,做個小圓型比較容易,手藝不怎麽樣,騙騙美國人,他們隻要一吃甜的油的就很高興啦:)
腦中立刻出現肯尼迪和夢露。
寫完上一行又想起,坊間有說後者 die young 跟前者有關係呢。
有趣的好文,我也想看海風姐做的餅幹!:)
特別喜歡你講這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