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的書

母親說, 我和你爹爹經曆的事, 能寫成厚厚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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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母親在一起的日子 (22 - 勞動中的快樂與苦悶 )

(2020-09-13 11:40:49) 下一個

    我在生產隊裏幹活,雖然很累,但時間長了,有時候也覺得挺熱鬧的。好多人一起幹一種活兒,都有說有笑。有時候我們還可以大聲唱歌,隻要不耽誤幹活,隊長也不太限製。沒有主題,大家隨心所欲,有識樂譜的社員還教教新歌。休息時還可以看書,講故事,做小針線活兒。那時能看的書籍很少,誰家有本小說都傳著看。我喜歡看書,借到一本書就像得到寶貝似的。白天帶到地頭幹活休息時看,晚上點上煤油燈在被窩裏看。那個年代點燈的煤油也是憑票供給的,夜裏奶奶舍不得讓我點著燈看很久。我每借到一本書都要翻來覆去看好幾遍都舍不得還。每次都要被人家催著要才肯放手。 

    在那幾年裏,我借看的小說,有 《雷鋒》、《紅岩》、《歐陽海之歌》、《迎春花》、《苦菜花》、《青春之歌》、《野火春風鬥古城》、《高玉寶》、《可愛的中國》等等。有機會我就會講給母親聽,她非常希望我們能多讀一些書,經常會為不能給我們提供繼續讀書的機會而愧疚。

    記得因為看書,我還跟三姐吵架的事。那次我借到一個薄本短篇小說《高高的白楊樹》,吃過晚飯滿心歡喜地趕快收拾完碗筷,準備拿到奶奶家躺在炕上看。結果怎麽也找不到了。 我都急哭了,三姐才說是她藏起來了,她要看。我哭著要,母親也幫我要。父親問我們為什麽吵架,我說:“她把《高高的白楊樹》給藏起來了。”父親思索一會兒逗我說:“一棵白楊樹有什麽好爭的,走吧,我帶你出去看看就是了!”一句話把我們都給逗樂了,“那是本書!”我忍不住破涕為笑。最後還是三姐乖乖地把書還給我,等我看完才讓她看的。

    在生產隊幹活每天掙幾個工分得大家來評。一般是半年評一次。大家在記工屋坐下來,由隊長先說出一個數,社員們看平時幹活的表現有沒有意見,有看法不同的,或上調或下減。我在第二年就評上了女勞力的最高分,每日八分五。

    我們那裏下地幹活的時間分三段式,就是二四四計時製。

    早晨太陽還沒出來,社員們就下地幹活兒,誰要是等太陽露頭才到地頭,不用別人笑話他懶,自己就會感覺十分不好意思。那時人們都把起得早作為勤快的象征。有句俗話:早起三朝似一天。意思是早起幹的活,能趕上一天幹的工作量了。人勤快不懶才能把日子過好,起得早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到生產隊出工幹活一早晨記二分工。

    等太陽升起到杆子高的時候,就收工回家吃早飯。吃完早飯到地裏幹活到中午,那時社員們都沒有手表,都是年歲大的人看太陽,太陽正南就收工回家吃午飯。一上午記四分工。

    春天秋天的下午是吃完午飯就下地。夏天的中午炎熱,天又長,生產隊會讓社員們歇晌,休息一會兒再下地。一下午要幹到太陽下山才收工,記四分工。那時候人們就是跟著太陽轉,真正是按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則。

    吃完晚飯還要到記工屋去記工分,大家湊在一起有說有笑,鬧哄哄得一團。每人一個記工簿,記工員叫到誰,誰就起來報一天的工,在哪塊地跟誰一起幹的什麽活兒,便記上一天的工時了。最後隊長安排分配各個人明天的活計。 

    月底記工員匯總一個月的工分數,麥收匯總上半年的工分報給會計參加夏糧的分配。秋後匯總下半年的工分,報給會計結合上半年的工分參加秋糧的分配。

    會計還要年終核算,不光是分配糧食,還要算出每個工分值多少錢。根據每個人全年的工分數算出全年應得到現金工錢。那時間完全是按照“按勞分配,多勞多得,不勞動者不得食”的原則。根本沒有病假事假那一說,更不用說婚假產假節日假,完全是幹一天活兒記一天工分,掙一天的錢。 

    當然村裏也會根據國家的政策,有一些優惠補貼。比如那時村裏的烈軍屬,每年不光享受國家撫恤金,還能得到大隊下撥的工分補貼。因為我父親是傷殘軍人,我家在村裏就享受全村的平均生活水平。根據烈軍屬家的人數分糧食需要多少工分,都由大隊下撥到隊裏,再撥到我家賬上。也不是村裏全包,大隊上要根據家裏的勞動力情況,規定能掙多少工分,不足的部分再由大隊下撥。父親因頭部遺留的彈片問題時常頭疼有病,是按半勞力訂的工分。因為家裏人多家務多,母親還時常有病就不訂工分,我們這些孩子隻要上學就不給訂工分,長大了不上學了,就按勞力給訂出工分。如果家裏按勞力訂的工分,足以達到村裏人均需要的水平,大隊上就不再下撥了。我們家在我畢業之前都是享受大隊下撥工分的。雖然我覺得小時候家裏特別窮,相比之下,還有比我家更窮的人。那個年月,我們村也有好幾個被餓死的人。

    深秋季節,社員們在生產隊地裏一邊收著地瓜,曬著地瓜幹,還要收獲花生。

    刨起來的花生蔓抖摟幹淨泥土,婦女們一人抱一大抱,用腳平整一塊場地,大家圍成一個大圈兒,再找塊兒大石頭放在跟前,坐在帶來的小板凳上,抓起一把花生蔓,把帶花生果的根部對準大石頭使勁抽去,花生果就隨之掉落下來。有時候隊裏對這種活兒還會實行包工,不管花生果甩下多少,隻管稱一稱你甩幹淨花生的蔓有多重,就給記上工分。不記得一百斤蔓能記幾個工分了。反正這個算是好活兒,坐著幹活,掙著工分,大家還能偷偷吃著花生。那時我們管油料作物的花生叫長生果。

    地裏的莊稼都收完了,也就到了冬天了。

    一年下來,村裏雖然效益不好,但作為一個人民公社社員必須下地幹活,不管多累我都那麽堅持著,母親看著也心疼著。我也時常跟母親說,如果是假期幹幾天還行,要是這麽幹一輩子,我真是打心眼兒裏不甘心,又累又掙不到多少錢。怎麽辦啊!

    那時,我心裏是那麽羨慕學校的老師,醫院的醫生護士,供銷社的售貨員。看人家日曬不著,雨淋不著的,還按時領工資,穿著時尚又幹淨,連臉皮兒都是白嫩嫩的。天呐,我怎麽就沒有那樣的命呢!看到來村裏蹲點的女幹部,我也羨慕得不得了。心思著哪管叫我幹個半工半農的赤腳醫生也行啊!可哪兒有指望啊!怎麽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呢? 

    有一次,我還跟母親說,如果當初我真的被張善會家抱走了,也許現在可能也不是農民了。母親說:人過日子,哪兒有前後眼哪!早知道這樣,你爹複員那會兒,如果不回來留在濟南工作,你們不也都是城市人啊!

    全村的青年沒有幾個能走出幹農活兒的處境的。成分好的男生有可能去當兵,偶爾一個兩個還能被保送上大學。可我家這個富農成分,父親還是個時常被叫去坦白交待問題的“叛徒”,在接受批判。羨慕與向往,隻能是個夢。

    因為我們的前途,我奶奶沒少罵死去的爺爺:“老死鬼的,就是他逼著我成天累死累活地幹活,整天連覺都不讓睡,困的我啊,覺得能在灶坑旮旯兒裏睡會兒也行啊!人家貧農都是天一黑關上門就能去睡覺了,就是那老東西弄那麽多的營生,不分白天黑夜地忙乎著掙錢買地。一口好東西都不舍得讓吃,整天就知道攢錢買地。他早早死了享福了,留下富農罪名讓孩子們受苦。那個死老頭子一點兒好的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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