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的書

母親說, 我和你爹爹經曆的事, 能寫成厚厚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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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母親在一起的日子 ( 53 - 母親摔斷了右手腕 )

(2020-10-25 21:08:49) 下一個

    清清楚楚記得,母親生命最後在一起的那幾天。有天晚上我跟母親在炕上說話,父親湊跟前,看看摸摸母親的右手臂,趴到她耳邊大聲開玩笑說:“你啊,走路就是不小心,整天仰著個臉,你看你四條腿兒都斷了三條啦!”“你才是四條腿兒的呢!”母親也笑著說,話兒來得還挺快。

    母親這次骨折,起因於父親的開荒地。已經上了年紀的父親,種著屋前的菜園子還不過癮,在河沿上又開了一塊荒地,還叫小弟弟幫他翻地。地弄好了要下種栽苗,父親興奮地叫上母親,去幫助看看怎麽個種法,都種什麽栽什麽。弟弟開著三輪拉母親過去,等都商議安排好了,也栽上些苗,要準備回家時,一轉眼找不著老太太了。

    原來母親一腳踩到小水溝邊上,摔進水溝。水溝裏沒水,但很窄,夾在裏麵翻不過身爬不起來。等小弟弟聽到喊聲找到她時,發現母親的右手腕斷了。沒有破皮沒有出血,但是手歪到了一邊。母親不去醫院,父親幫著扶著母親的胳膊和手回到家。母親叫父親找了個竹管子,用刀劈開幾片。把手腕對好捏著,用竹片夾住,又用布條纏住綁好做了固定。

    等我接到電話趕到,已經是第二天了。母親很平靜對我說:“沒事,上醫院也是這麽個治法,給固定上自己慢慢長。上醫院還得花錢,還得跟著人去伺候,不用去,咱們自己綁上固定好也能長上”。看著母親紅腫的手背、手指,望著她那有點兒淩亂的白發、不太明亮的雙眼和聽不到聲音的耳朵,我不禁淚下。母親說自己也不相信,怎麽會這麽快就老得腿腳這麽不中用呢!隻覺得小時候的事還在眼前哪!

    我給母親梳頭,撿去掉落在身上的白發,趴在她那失聰的耳朵上大聲的交流著。父親也囑咐我要多跟媽說話,別因為她聽不見不跟她說,她想你啊!

    我住了下來,不讓母親動手,給她做飯,收拾家。看著摸著家裏大大小小的,用花花兒紙糊的盛白麵,盛大米,盛雞蛋,盛玉米碴子的盒子,那都是母親用她的這雙手做成的。

    做那種盒子挺費事,在老家更是不易。因為老家沒有那麽多廢紙原料,得積攢好幾年才能做一個大盒子。到了北大荒,母親看到這麽多的廢紙舊紙箱,喜歡得了不得。趕快集了一些泡上,用手像搓洗衣服一樣在洗衣板上搓,直搓到廢紙成了紙漿糊糊。又找來大大小小的缸,口朝下扣在地上做模具,上麵鋪上一塊兒浸濕了的舊布,抓起一把紙漿糊糊用手拍成像餅一樣的薄片,一片接一片的均勻地貼滿缸身。晾幹後脫下來,便成了像缸一樣的盒子坯了。把口剪齊,用大針粗線從盒子口裏麵縫上一個圓形的有二寸寬的薄木片兒做成口沿。然後糊上牛皮紙晾幹,再把外麵糊上好看的花花兒紙。還要做上一個弧頂的蓋子蓋上。在老家還要把口沿邊上糊上一道剪了黑色花邊的紙條,盒子蓋兒上也要糊上一道,蓋上蓋子後就出現兩道黑花邊,更是好看。提起糊盒子的花花紙,我的大外甥女還說,那時姥姥把她積攢的非常好看的花花煙盒紙都糊到盒子上了,把她心疼得要命。在這個家裏母親沒有找到發亮的黑紙,就省去那道工序。

    剛來北大荒時母親做了好多這樣的盒子,我們姊妹們哪家都有好幾個,用來盛麵盛米盛雞蛋,既透氣又幹淨,是挺不錯的器具。就連做針線的叵羅也是用臉盆兒做坯子做成的。

    我跟母親一起回憶著來北大荒的往事,有說不完的話題。空裏我還去小超市買點兒好吃的。跟往常不同,這次我買了些小孩子們愛吃的小餅幹、果凍、火腿腸之類。母親邊吃著邊說:“怪不得小孩兒愛吃,這味道就是好。”母親的嗅覺和味蕾還是十分靈敏,味道一嚐便知好壞。做的飯菜的味道好了,她總不忘把你誇上幾句。

    三天後母親的手背手指稍稍消腫了一點兒,她輕輕地勾了勾手指頭給我看,說敢動了。我沒有阻止她,心想敢動就輕輕動一動吧,免得長好後手指僵直不靈活。

    第四天母親拿起梳子試著梳理頭發,叫我看她可以自己梳頭了。我不讓她使勁,怕骨折的地方錯位。她說柔和著點兒自己有數。就這樣剛好一點點兒,母親便開始催我回家。她惦記著我家裏的事情,生怕因為伺候她時間久了影響我的工作。囑咐我要好好把手裏的事情做好,有個自己喜歡的工作不容易。

    父親有心血管動脈硬化病,那些日子也覺得頭腦不舒服,說想去住院輸一輸液,疏通一下血管。父親是傷殘軍人,醫療費都是百分之百報銷。可那時還不能在醫院直接結算,必須自己先拿錢墊資,攢到一起再去寶清縣民政局報銷。有時要攢到幾千塊甚至上萬塊。去寶清縣報銷醫藥費,一次就得一天時間,有時花著路費一次還不一定能給報成。他們說得等上級撥錢,一點兒一點兒給報。總是押著錢,這樣家裏經常缺錢,得我們先出錢墊資。父親住院和報銷藥費的事情,一般都是二姐負責跑腿辦理。二姐經常是在往返於總場與寶清的客車上。

    這一次出來,我包裏隻有一千多塊錢。那時候農場經濟不太景氣,誰家都沒有餘錢,出門不會帶上幾千塊。因為母親催我回去,我掏出包裏所有的錢,數出一千五作為父親住院的押金。手裏剩下也就是二三十元吧,還要留出回家的三四塊車票錢。

    拿著錢去超市買了點兒好吃的給母親,還算計著錢,買了一包發麵的酵母粉,想叫母親也使用一下剛時興的發麵先進武器。看見貨架上各種各樣小孩子的零食,心想著母親喜歡,以後就多買給母親吃。

    回家後母親拿起酵母粉,非讓我拿回去用。她說:我在家裏有時間,用老麵發麵使上點兒堿就行,不用花錢。你工作忙,用它發麵省點事兒。我說,“我回去會再買的,你用吧,用了它,麵發過勁兒了也不會有酸味。”“你回去還不知道哪天再能出門,這樣拿回去就能用上。”娘倆拿著這包酵母粉推來推去。我拿起剪刀剪開口,“媽,咱們分開吧,我倒點兒給你。”母親非隻要一點點兒就行。

    早早吃了午飯,我便收拾東西起身去趕中午的客車。出門時,母親執意要出去送我,怎麽勸都不行。我們倆走出朝東的大門,下三四個台階,向北繞過房子。沿著房後往西走過這棟四家居住的房屋,就是一個寬闊的公路十字路口。每次我走的時候,母親都要陪著我走過這個十字路口,站在那兒,看著我走遠了也不肯離開。

    我回頭大聲喊著“回去吧!”她那高度近視的眼睛,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見我,那失聰的耳朵,聽得見聽不見點兒我的聲音。隻見母親時不時還擺擺手,示意叫我快走吧!她仍然站在那兒,受傷的手和胳膊掛在胸前,另一隻手在眼前搭著遮太陽的涼棚,麵向西邊我走的方向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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