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的書

母親說, 我和你爹爹經曆的事, 能寫成厚厚的一本書
正文

跟母親在一起的日子 (21 - 我當上了公社社員 )

(2020-09-12 19:58:21) 下一個

    那是一九六九的春天,再也沒有上學機會的我,正式當上了人民公社的社員。全村二百八十多戶分成了七個生產隊,我家是一隊,隊長叫張春芝,副隊長是張林春和張維信,剛換的會計是我在四年級的同桌男同學,叫尹穩新。我在生產隊幹農活,具體幹什麽都是由隊長口頭安排。我們那裏是丘陵地帶,能澆水的地段種冬小麥,玉米;上不去水的地段就種地瓜、花生,還有少量的穀子高粱。

    說到會計尹穩新,他家成分好,在家排行老四。哥哥們當兵的當兵,教學的教學都有正式工作。他父親是老實巴交的老貧農莊稼人,我經常跟著他扶的犁杖後麵,為生產隊撿遺落在地裏的地瓜。尹穩新長得很俊秀,就是穿戴老氣,淨穿他母親自己做的便服。後來他應征服役當兵去了,副隊長張林春(本家的六叔)還跟父親說把他介紹給我。父母親商量後沒有同意,害怕這是軍婚,萬一因為咱出身成分不好,談半天結婚登不上記,會害了自己閨女。

    春天栽地瓜,首先栽的是窩瓜。就是把小一點兒的地瓜直接栽到地裏,它會自身再次生長膨大,下麵還會生根長出新地瓜。窩瓜澱粉多,吃起來非常麵,甚至會噎人,很抗餓,但味道不太甜。

    再是栽芽瓜。每家要騰出半鋪炕頭,把好多小地瓜排在炕頭上有溫度的地方作芽床子,上麵蓋上沙子,然後每天噴水,讓它發芽。等地瓜芽長到15~20公分,就提起來再栽到地裏。現在說發芽的土豆有毒不能吃,可在那個缺少糧食的年代,那些提完芽子的地瓜我們都給烀熟吃掉了。

    在地裏幹活,隊長安排得很有條理。一撥人左手拿一把地瓜芽,右手一棵一棵把它窩著斜插進鬆軟的地瓜壟上,一並留好要澆水的小坑,間隔三十公分,彎腰後退著往前栽;一撥人用扁擔掛兩個水桶去挑水;一撥人拿著水瓢往栽苗的小坑裏灌水。等水滋潤下去了,後麵還有一撥人兩腳岔開跨在地瓜壟上,撅著屁股彎著腰兩手像包包子那樣培土。要求是必須濕土在內,幹土在外,如果培進幹土,地瓜苗就不愛成活。芽瓜結的地瓜相對水分大些,吃起來也有些甜。

    種花生是牛拉犁杖豁出溝,人工點種,天旱時也要挑水灌溝,再用腳培土。記得點種花生時,開始我們都會避開隊長的眼睛偷吃花生種子,可是後來花生要通過浸種拌上燒灰種植,我們誰也偷吃不了了。 

    地瓜地的管理先是用鋤頭給地瓜壟鬆土除草。下過雨後還得給地瓜翻蔓,不讓蔓隨便紮根。好多人一起排成隊,一人一壟,有說有笑,也挺熱鬧的。那時下地幹活從老輩就有條規矩:凡是下地的到了地頭必須要先脫掉鞋子,放著地頭,再光腳進地。記得鋤地瓜地時天氣很熱,地有時也被曬得燙腳。尤其是地邊上還長一些蒺藜,我們叫它棘針骨朵,有粗鹹鹽粒般大,渾身帶刺,混在土裏幾年不爛,還看不清楚。我的腳經常被蒺藜紮得又痛又癢叫苦不迭。於是母親還破了個謎語給我們猜:

鮮蔓一庹黃花一朵,

我也不是鮮桃鮮果,

不要翹起腳來摘我。

還真挺形象的。匍匐著長在地上那長長的紅褐色蒺藜蔓上,開著小黃花,結出好像六角星似的渾身帶刺兒的果實,成熟後又分裂開幾個帶著尖銳刺兒的小蒺藜,光腳幹活兒紮上就得翹起腳來摘掉,而後就又疼又癢,特別討厭。

    我們老家種的冬小麥一般在端午節前後成熟,金黃的麥子都得用雙手連根拔起,帶著土往地上墩一墩,再甩到腳上拍打幾下,把土抖摟幹淨。三人一鋪,中間的領鋪,兩邊的貼鋪放。拔麥子的活兒很累,彎著腰使勁,總感到腰疼,雙手還會磨起水泡。為了不讓麥子因為太陽強光照射而掉頭掉粒,還要避開午間起早貪黑出工。

    母親很心疼我,有一次,母親煮了兩個雞蛋,沒有讓別人看見,偷偷塞進我的口袋裏,叫我下地後再吃。我清楚地記得,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煮雞蛋,一個大的蛋皮兒有點兒紅,一個小的皮發點兒白。下地後在沒人的地方,我剝開了雞蛋品味著,覺得那白色的雞蛋清特別好吃,蛋黃也很香。因為不想被人看見,蛋黃一口下去噎得我夠嗆,好一會兒不敢說話。

    家裏那時養了四五隻母雞,下了蛋除了給父親衝水喝能吃幾個,一般母親都是攢起來,拿到宋家集上賣了換幾個零花錢。在老家十個雞蛋是一把,雞蛋要湊成一把一把地賣,不是按個賣的。有一次家裏隻有八個雞蛋,不能賣又等錢用。宋家集五天才能趕一次,母親就到鄰居家借了兩個添上湊成了一把去賣了。後來家裏的雞下了蛋又去還了人家。那時一把雞蛋五六毛錢,一個也就五六分錢,不過那也覺得是錢啊! 

    麥子拔倒後,要用一小撮麥子杆當繩,捆成捆兒立起來,十來捆圍成一個叢垛,曬幹後用扁擔挑到曬場。再用鍘刀鍘掉麥根,解開成捆麥穗,用木叉子抖摟攤開擺滿曬場晾曬一會兒,便套上毛驢拉著碌碡(圓柱形的石頭滾子)軋出麥粒。一曬場麥子,四五頭毛驢都蒙著眼睛,被人牽著韁繩滿曬場拉著碌碡轉圈兒軋。還有人跟著手拿木叉翻場。牽驢的人手裏還要拿一個瓢,看著毛驢翹起尾巴時,得趕緊為他接屎接尿。滿曬場麥穗上的麥粒都被軋掉了,卸掉驢子,用木叉子挑出麥秸,開始收堆準備揚場。

    一幫人有的用木鍬推,有的用拉板拉,還有的跟在後邊用大掃把掃,大家嘻嘻哈哈的好不熱鬧。收成堆後六七個人手拿木鍬站成兩排,找好風向開始揚場。大家有次序地你一鍬我一鍬地將混合在一起的麥粒麥糠向天空拋去,麥糠與麥粒隨風分離。這種原始的麥子脫粒方法後來被打麥機給替代了。 

    整個麥收好像要經過十多天才能完成,然後交完公糧再把剩餘的麥子分給社員。每人也就隻能分到五六十斤。 

    在曬場打麥子的同時,地裏頭還要播種玉米。澆不上水的地塊,還要栽上麥地瓜,麥瓜因為時間短長不太大,澱粉不多但是很甜。所以夏收夏種,天熱活兒也累。我跟著大人們什麽活兒都幹,身體覺得受不了但也沒有辦法,隻能強忍著。生產效益低,工分不值錢,男勞力一天下來掙十個工分,女的掙八分,算起來我一天隻能掙個兩三毛錢。

    玉米出苗後要進行鬆土間苗。鬆土就是拉著彎彎的大鋤頭,把土要深深地鉤鬆。一個壟溝要並排拉三鋤,彎著腰一鋤接一鋤往後退著使勁拽拉鋤頭。那可真是汗滴禾下土啊!玉米就這樣需要鋤三遍。長到膝蓋高時,還要用鐵鍬覆土弄出壟溝,準備進行澆水。

    澆水也不省事,都是人工幹。把轆轆架在水井上,用手按著轆轆頭,快速地把拴在鋼絲繩上的水鬥放到井底,水鬥裝滿水,再挽起轆轆把,帶著水鬥的鋼絲繩一圈兒一圈兒的纏繞到轆轆頭上,要繞十幾圈才能上來一水鬥水。我們三個人輪流休息著負責挽兩盤轆轆,匯成一股水流,灌溉到玉米壟溝裏。誰也不能懈怠,不然水流在壟溝裏不往前流。一壟一壟地挨著澆,一塊地一塊地換著澆。一茬玉米要澆好幾遍。 

    到秋天玉米成熟後,就到了秋收秋種季節了。最先是刨玉米,每人拿一把小钁頭,到地頭點壟,六壟一鋪,一人一鋪,點開壟後便開始刨。右手舉起小钁,對準玉米根部下去一钁頭,就得把整個玉米根全刨起來,不能削斷留根在地裏,那樣會影響小麥的播種質量。一連刨五六棵帶著玉米棒子的玉米秸子,用腋下夾著胳膊挽著,隨即用小钁頭使勁拍土,根上的土就會刷刷地掉下來,放倒後再緊接著刨。大家都爭先恐後,誰都不想落在後麵,我也跟別人學著刨,咬緊牙關始終緊跟,因為這是評工分的依據。玉米刨倒以後,大家可以蹲在鋪子裏掰玉米棒子了。隨著“哢嚓哢嚓”的聲音,玉米棒子集中扔成一堆一堆的,然後裝上小推車,推到曬場。推車子那是那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的事情。

    地裏掰完玉米的玉米秸子,還要拿出其中的一棵把其它玉米秸子捆成捆兒。鮮活碧綠的很重,都要把它用肩膀抗到地頭邊上,立著叢起來晾幹。要等到農活幹完後,用鍘刀鍘下根部分給各人家燒火,上部分玉米秸子生產隊用來喂牲口。清理完玉米秸子以後,得趕緊翻地平地種上越冬小麥。這些活兒都是一環套一環的,且不能耽誤,季節不等人哪! 

    種完麥子,再是收地瓜,曬地瓜幹。那些日子,大夥兒都會到南沙河去搶先用鐵鍬鏟著畫上圈兒,為自己家占塊地方,準備晾曬地瓜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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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幽久橋 回複 悄悄話 太棒了!細致親切友好的回憶 :) 雖然你當上公社社員的時候俺還是個小不點,但農活兒也是相通的,從1969 年往後數十年基本上也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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