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選定課題)
因為有水又紅相伴,屠兵覺得這年紐約的春天格外絢麗。就連那第一和第三大道上的單調的鬱金香,今年在屠兵的眼裏,也美出了很多層次。
屠兵已完成了三個實驗室的輪轉,是他該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除了布魯斯和曾教師的實驗室,他最後輪轉的是布萊德 (Brad) 實驗室。
布萊德是一名免疫科的醫生,他是在這所學校畢業的MD& PhD, 畢業後他接著又在這裏做了三年住院醫生和兩年的免疫科專科訓練。
他的PhD 是跟著布魯斯做的。在做專科訓練時,又在布魯斯實驗室做了5個月的研究,算是布魯斯一手帶出來的。
布萊德發的文章基本都是跟布魯斯做的,屠兵覺得他沒有什麽新的東西。本來沒有打算去他實驗室,但布萊德卻對屠兵非常感興趣,他三番五次找屠兵談話,想要屠兵做他的課題。
幾番交流下來,屠兵才知道原來自己在中國時,電話麵試自己的就是這個布萊德。布萊德三年前在布魯斯實驗室時,發現了一個新的以前沒人報道過的分子。通過初步實驗,他發現這個分子在很多器官都表達,像是個蛋白激酶增強劑。他留在這個科工作後,利用科裏的科研啟動基金,通過兩年多的努力,他在生物化學雜誌上發了一篇文章,把這個分子命名為Multiple Organ Kinase Enhancer, 簡稱MOKE。他剛拿到了一個NIH的科研基金,將近兩百萬,課題將曆時四年。
屠兵有些猶豫。一向趾高氣揚的宋美齡也找到屠兵,幫著布萊德說話。宋美齡和布萊德算是老相識,好像兩人交情不錯。宋美齡說了很多布萊德的好話。她說這個人脾氣好,心底善良,有耐心。他剛拿到一個大的科研基金,不用為錢發愁。
宋美齡又聊了一些布萊德的家世。布萊德出身於一個政治世家,父親是伊利諾伊州的議員,母親是芝加哥的一名大法官,哥哥姐姐都是知名律師。隻有布萊德,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後,對醫學產生了興趣。
因為他們科裏都知道了布萊德想要屠兵做他的課題,布魯斯和曾教授也似乎暗示屠兵,布萊德實驗室最適合他。在這樣的情況下,屠兵覺得也隻好選布萊德了。
因為有布萊德NIH課題作為藍本,屠兵很輕鬆地寫好了開題報告。更因為在科裏異常活躍的布萊德能言善辯,有他在場相助,屠兵的開題報告順利通過。加上屠兵也拿夠了上課的學分,屠兵博士資格考核也順利通過,接下來就是集中精力做課題了。
還有讓屠兵更高興的是,水又紅也有一個好消息,她拿到了去摩根斯坦利公司麵試的通知。她是他們學校唯一一名得到這個機會的學生,若通過麵試,便可以得到在那裏兩個月的實習機會。實習生在那裏也可以拿到不菲的報酬。這可是世界上聞名的大金融集團,能得到這樣的實習機會可不容易,水又紅需要和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去競爭。
水又紅開始積極地準備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憑著出眾的專業知識,靚麗的外表和近水樓台的優勢,水又紅 披荊斬棘,通過了兩輪麵試,一舉戰勝了眾多來自名校的應征者,最終成了三名被錄取的實習生之一。知道這個結果後,屠兵把水又紅抱起來高高舉起,那個自豪啊無以言表。
是金子到處都會發光。這次實習也為水又紅後來順利加入這家公司鋪平了道路。
布萊得的實驗室裏隻有一名技術員,名叫霑鬆艾,是從中國來的。霑鬆艾原是北醫大心髒科醫生,幾年前來美國後,在實驗室做技術員。剛開始在布魯斯實驗室工作,和宋美齡合不來,見布萊德招人時,她立即來了布萊德實驗室。
霑鬆艾身材嬌小,五官清秀,皮膚細膩光潤,一副江南美女模樣。她很少與人說話,經常低著頭,迎麵碰上,也總是非常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和她說話,她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天,屠兵要做西部板帶雜交,他灌好了膠,要等30分鍾才能做下一步。
他看到霑鬆艾在構建質粒,酶切後在跑瓊脂糖凝膠電泳。“鬆艾,你是南方人吧?”看著坐在桌子前一聲不吭的霑鬆艾,屠兵想找些話題。
“我是黑龍江人。” 霑鬆艾沒有一點表情地說著,依然呆呆地盯著桌子上的實驗記錄本。
“北人南相,大福之人!”屠兵胡謅了一句,本想讓霑鬆艾高興,可不知怎地,霑鬆艾突然激動起來。
“是的,我是大福之人,熬著活寡,自己一個人在國內把孩子養了十幾年,最後放棄了自己的事業,來這裏和他團聚,他卻把我撂下來,自己回國去了。” 霑鬆艾對著屠兵,一臉憤怒。
“現在還不願接我的電話。” 霑鬆艾越說越生氣。
屠兵一下子怔住了,沒想到自己一句善意的話,會引發她如此大的怒氣。
屠兵理解霑鬆艾在這兒的煎熬,不過他相信霑鬆艾的老公庹宏之所以不願接她電話,肯定是因為已受夠了這無休無止的抱怨。
“你有這麽一個在藤校讀書的優秀兒子,還有什麽比這更令人開心的呢?”屠兵知道她兒子在他們這個學校讀大學,所以想著說些讓她高興的事兒,沒想到這話讓她愈加憤怒。
“就是為了他,為了他的學費,我現在像別人的機器一樣。”她說著,拿起布萊德寫的密密麻麻的那張紙,扔在地上,“我以前也是國內名校的學課帶頭人,你看我現在過得像個啥?”
“就這他現在也不願理我。” 霑鬆艾這次的“他”指她兒子庹丈。在這裏,技術員雖然工資不高,但作為這個大學的員工,她可以享受免去在這兒讀書的兒子的一大部分學費的福利。聽起來好像是霑鬆艾所做的一切,全是被迫無奈。屠兵可以想象,他兒子庹丈每天在家聽到的都是什麽。
屠兵看得出,雖然霑鬆艾和張愛玲境遇一樣,但兩人的感受卻完全不同。
張愛玲來這裏,全是自己的決定,心甘情願。而霑鬆艾卻是心也不甘,情也不願。
這兩個女人對宋美齡的態度也不同。霑鬆艾看到的隻是宋美齡的霸淩和尖刻,而張愛玲看到的卻是一個小人物想彰顯自己價值的心酸。就是因為這種不同,張愛玲和宋美齡相處得風平浪靜,而霑鬆艾和宋美齡卻不斷磕磕碰碰。這也是霑鬆艾欣然離開布魯斯實驗室,來到布萊德實驗室的原因。卻沒有想到“剛離狼穴,又入虎口。”布萊德每天早上都給她寫下密密麻麻的實驗計劃,甚至細致到每一小時,每一分鍾。霑鬆艾覺得自己就是布萊德的一台會走的機器。
這天中午,午飯休息室內,宋美齡、張愛玲、齊齊楚、霑鬆艾和屠兵坐在一起吃各自帶的飯。
“你老板看著人很好,整天笑眯眯的。”齊齊楚對著霑鬆艾說。
“好的很!” 霑鬆艾冷笑著說,看了一下手表,站起來走了。
看著霑鬆艾離去的背影,宋美齡說:“他老公肯定在中國有人,要不誰會把孩子老婆丟下,一個人回去。”
“聽說是為千人計劃,再不回去,年齡就過了。”張愛玲說。
“聽說布萊德每天早上都給她寫詳細的實驗計劃,晚上都要逐一檢查,這也太過分了。” 張愛玲又說。
“猶太人,都這樣。他們付你錢,覺得你的時間就是他們的。”齊齊楚說,“不過要是我能有像她的那樣一個又帥又有出息的兒子,給人當奴隸也認了。”
看到在對麵坐著一聲不吭的屠兵,張愛玲說:“按布萊德現有的經費,他隻少可以雇兩個技術員,但這個猶太老板也真會算計,讓屠兵做部分課題,省了不少錢,也不用整天盯著。還有,他還經常招一些短期的醫學生和住院醫生,這些人都不用付錢。”
屠兵聽著,覺得這些對自己來說都無所謂。為了自己的學位,反正自己都得要好好幹。他想起來,布萊德的辦公室裏除了一個裝有他妻子照片的小鏡框外,沒有任何其他照片,不像布魯斯和曾教授,辦公室內到處張貼著家人和孩子的照片。他問宋美齡:“布萊德沒有孩子吧?”
“有,有四個呢!老大9歲,老小四歲。”還沒等宋美齡說話,齊齊楚搶著答了。
“我的天呀!5年內生了四個!”屠兵驚呼。
“誰在家照顧這四個孩子?” 屠兵想著布萊德每天早上七點就趕到實驗室,給霑鬆艾寫一天的實驗計劃,晚上六七點才回家,周末也經常來辦公室加班寫文章或寫課題,肯定得有不少人幫他們帶孩子。
“他老婆。”宋美齡說。
“一個人?”屠兵有點不相信。
“是的。相比來說,中國的女人太嬌氣了。一個孩子,還要爺爺奶奶甚至姥姥姥爺幫忙。”宋美齡歎著氣說。
屠兵對布萊德算是有了點新認識。
屠兵一直不明白,看起來很善於與人溝通的布萊德,為何從來沒有覺出霑鬆艾在實驗室裏的煎熬。布萊德第一次找屠兵談話時,就說他給霑鬆艾辦了綠卡。布萊德言談中分明透露出,他覺得所有中國人都和那些非法偷渡來的人一樣,能有個身份就是最大的幸福。屠兵申請綠卡時,布萊德倒是幫了不少忙,不僅自己寫了推薦信,還求了他們科主任給屠兵寫了一封。但屠兵覺得,布萊德對中國人的理解特別是像霑鬆艾太不準確了。
這天下午剛到五點,霑鬆艾拿著自己的包就走。她對屠兵說,他對我掐點,我也給他掐點。
霑鬆艾剛走沒多久,布萊德就趕來了。“喪愛還在嗎?”布萊德問屠兵。“喪愛”是美國人對鬆艾的發音。
屠兵說她走過了。
布萊德拿起霑鬆艾桌上的實驗結果看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兒?跑的酪氨酸蛋白激酶的膠,卻用了色氨酸蛋白激酶的抗體?”布萊德看著結果不住搖頭。
布萊德把結果拿給屠兵看,屠兵說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他心裏明白這是個明顯的錯誤。
第二天一早,剛一上班,布萊德就趕到實驗室問霑鬆艾是怎麽回事兒,霑鬆艾不慌不忙地把前一天布萊德給她寫的實驗計劃拿出來,指著她用紅筆圈起來的布萊德寫的色氨酸蛋白激酶抗體。布萊德一臉尷尬。
霑鬆艾笑了,屠兵第一次見她笑得那麽開心。
屠兵明白,這是霑鬆艾想給布萊德上的一課:你把別人當機器,別人就成了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