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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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第84章 沒了一萬錠銀

(2020-10-30 07:16:58)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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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沒了一萬錠銀

 

  過了十來天,魅羽在大門口迎來了她的第一個客人。是個四十來歲的胖子,溫和的小眼睛,樂嗬嗬的樣子倒是不招人厭。一身小本生意人常穿的棕色仿緞長袍,外罩一件羊皮裼衣。
  魅羽提起地上的搖籃,領他穿過前後院,來到自己的小屋。一路上問他:“大哥不嫌棄我這副模樣?”
  在過去的這些天裏,魅羽一直在使用一種叫“玉脂膏”的東西來修複受傷的皮膚。據說這種護膚膏乃是月宮裏的嫦娥娘娘親手配製的,價錢自然不菲。然而下腐雨在地獄裏是三天兩頭的事,所以這筆錢,各大歌舞坊的老板娘們是省不下來的。
  “姑娘是說皮膚?這有啥嫌棄可言。我們商人凡事兒圖個吉利,最喜歡姑娘這種長得喜慶的。”
  進到屋裏,魅羽請他在小圓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將門關好,然後把小川從搖籃裏抱出來,放到他自己的“小窩”裏。
  小窩就是在地上鋪的個四方的厚褥子,周圍擺了一圈軟木刻的奶嘴啊、銀的銅的搖鈴啊、布老虎啊啥的。小川目前還小,不能坐、不能爬。最多翻個身兒,所以還不用設圍欄。
  平日若是魅羽坐在桌邊讀書給他聽,他就仰麵躺在小窩裏,眼睛望著屋頂。一會兒拿起這個搖兩下,一會兒抓起那個晃一晃。有時她在外麵幹活累了,不想讀出聲,隻是默讀,他就會蜷起小粗腿兒,一上一下地蹬著,嘴裏發出氣呼呼的咕嚕聲。
  安置好小川後,魅羽嫋嫋婷婷地走到桌邊,給客人倒了一杯茶,自己才坐下。她原先在雅宣閣的時候,都是一進屋就將對方點了穴,然後一壺酒灌醉。現下來到地獄道,見民眾謀生都不易。好歹多陪人家聊會兒天,讓人家錢沒白花。
  “大哥一看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家裏估計妻妾成群,怎麽有閑情逸致光顧我們這種小地方?”
  男人笑得合不攏嘴,“沒有沒有,祖傳的小買賣。這兵荒馬亂的,發大財是不敢指望了。當年虧得祖上有在閻王爺跟前做過事兒的,這才保了這麽些年的平安。否則呀……”他望著麵前的茶杯,搖了搖頭。
  魅羽心頭一動,暗忖不如趁機打聽一些和閻王有關的消息。“現下有夭茲人來管理,估計閻王他老人家樂得輕鬆了吧?”
  “嗨!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男人拍了一下大腿。“閻王壓根兒不想讓這些勞什子的夭茲人進來摻和,當年還去天庭抗議了半天。可另外一邊是佛國裏的某些勢力,玉帝頂不住壓力,最終令閻王不可抗旨。閻王這一氣之下,連寶殿都搬離了地獄道,隻在每層留了個門兒。”
  原來是這樣……魅羽心道,要解救地獄道的眾生,看來還不是那麽容易呢。心裏盤算著再套些話出來,不過得多灌灌迷魂湯。
  “小妮子我這次是看走眼了。原來大哥不止是財大氣粗,還是朝臣後代、書香門第——哎呦!”
  額頭一陣痛,像是被什麽打了一下。低頭一看,腳下掉了個奶嘴兒。再抬頭望向小川那邊,見他正躺在那裏蹬腿兒,同時皺著眉朝這邊怒目而視。
  這小嬰兒人雖小,力氣倒蠻大的呢。
  魅羽不理他,繼續衝男人說:“那些夭茲人真是壞透了!咱們這苦日子也不知何時是個頭啊?大哥你見多識廣,知不知道為何有些神佛會支持他們過來?”
  “這我哪裏清楚啊。不過我曾聽說過一件——哎呦!”
  一個搖鈴手環旋轉著飛過來,打在男人的後腦勺上。男人惱怒地揉了揉腦袋,轉過身去。像是發現打他的娃還太小,畢竟不好發火,隻得不痛不癢地說了句:“小娃兒真調皮。”
  魅羽起身,朝小川走過去。這要是她自己的兒子,早吼上了。不過這是珺姐和張羿僅留的後代,她舍不得。
  隻得蹲下身,輕輕拍了拍他。“小川乖,待會兒小姨帶你去集市玩好不好?”
  嬰兒不看她,隻是用力地蹬著小粗腿兒。魅羽正琢磨著要不要抱起來哄哄,卻見他又抓起一個五彩陀螺,朝男人扔去,打在他後腰處。男人悶哼一聲,摔到地下一動不動了。
  魅羽大吃一驚,走過去扶起男人查看。居然誤打誤撞,給打在了睡穴上!這才鬆了口氣,將男人扶到床上躺下,一時間哭笑不得。
  走回來抱起小川,見他抿著小嘴兒、鼓著腮幫子,仍是一副氣哄哄的模樣。心道雖然這小娃不是陌岩,可把他的霸道和善妒都學了個十足十呢。
  想到這裏,忍不住在他胖嘟嘟的大臉蛋上響亮地親了一下。隨後抱著他走出房門,站到屋簷下。西邊的天空彩霞漫天,比迦葉來接百石那日還好看。這在地獄可是難得一見的美景,院裏不少姑娘們都興奮地從屋裏出來了。
  魅羽的目光仿佛穿透天空,繼而俯瞰整個六道。
  命運可真是無法預料啊。三年前的今天,她還是鶴虛山兮遠真人的二弟子。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和幾個姐妹打打鬧鬧,互相猜測對方將來的夫君會是什麽樣。那時又何曾料到,不久後會站在地獄道的一座花樓裏,懷抱一個嬰兒,盤算著如何去跟閻王交涉呢?
  ******
  不過那之後,魅羽便沒再接過別的客人了。事實上,長雲坊在那之後的二十來天都沒開業,因為一年一度的“年底評級”就要到了。
  要參與評級,首先在屋舍院落和家具擺設上要過關。為了保住好不容易評上的第五級,茉姨花錢請了泥瓦匠,來把前後院的房子需要修葺粉刷的地方拾掇了一番。因為常下腐雨,房屋容易老化。不過去年才評過一次,倒也不怎麽費事。
  花草樹木則由她帶著姑娘們親自修剪。由於是冬天,將枯萎難看的草木都拔掉,從集市上買了些長青的回來重新種。杯盤碗碟若有缺口的都賤賣給農家,再置備幾套新的。
  這些其實都好說,真正決定級別的還是歌舞。幺幺和她的幾個伴舞雖然去年表現不錯,可客人們的口味年年新。據說今年的行情從夏天開始,就已經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於是參賽者們每天從午飯後就開始排練,又唱又跳的,以至於小川那雷打不動的午覺都睡不好了。魅羽通常會在這時背他出門,步行去城中心熱鬧的街市上逛逛。
  城中心的歌舞坊都是三級或以上的。魅羽自是沒機會入內,但她也有辦法探知一二。在大門口給小川買個糖人——雖然他還不能吃,但喜歡拿著看。然後站在那裏,目光低垂,身子微微搖晃著。看似在哄小孩,實則是在施展探視術,神識已經進了裏麵的院子。
  ******
  不料離評級還有七八天的時候,魅羽某個下午背著小川回到長雲坊,還沒進大門就聽到茉姨在裏麵呼天搶地。
  怎麽,這是被強盜打劫了嗎?魅羽疑惑地走進去,見小路旁新種的花草有不少被踩爛的。一個大金魚缸被砸碎了。
  循著哭聲入了正廳,見坊裏的姑娘基本都在,不過獨獨少了那幾個要參加評級的。茉姨坐在她的太師椅裏,手拿絲巾哭成了淚人。一旁站著幾個老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安慰著。
  “話說咱們長雲坊也沒得罪那些夭茲人啊,”茉姨原本就烏青的眼窩哭得沒法看了。“怎麽不去禍害別人,非來我們這裏抓人?還偏偏把我的心肝兒幺幺給捉去了。還有幾天就評級了,這可讓我怎麽活啊……”
  “那說明咱們長雲坊出名唄,”管賬的羅姨說道,“連夭茲人都聽說了。把幺幺她們捉去自然是讓她們給那些巨人們跳舞去了,不用擔心。至於評級,就算評不上也無非是今年少掙點兒,明年再想辦法就是。”
  “評級的事交給我,”魅羽說著,從背上把小川解下來,抱在懷裏。“小川餓了沒?”
  茉姨一聽,倏地站了起來。“昭娥你能上?那太好了。都需要些啥?要多少人排練?”
  “排練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魅羽衝她說,“我需要的是……”
  說著,環顧在場的眾人。“以後上午都別睡懶覺或者瞎晃晃了。想活命的,和我學點兒格鬥術。”
  眾人沒料到她會說這個,麵麵相覷。
  “不指望你們能打得過夭茲人,”魅羽又說,“不過你會的把式越多,逃生的可能性就越大。夭茲人的基地我去過,那才是名副其實的地獄。”
  說到這裏,想起去夭茲人基地救人的泥天軍。不知他們在新統領張羿的帶領下,過得還好嗎?她突然特別想他們。活著的,還有死了的。
  “當然萬一不幸被捉去了,也不要丟掉求生的意誌。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放棄。”
  這話是對長雲坊的姐妹們說的,同時也是對泥天軍裏的夥伴們說的。
  ******
  魅羽說到做到。第二天一早起床後,就提著搖籃,挨個兒房門去敲。把眾姐妹連同茉姨都叫起床,到後院站好。搞得怨聲載道。
  望著站在麵前這些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哈氣連天的女人,魅羽琢磨著,得先露上兩手,才能讓人把她當回事兒。
  眼角瞥見泥瓦匠師傅正在院子一角幹活。師傅剛拿筆在一條大圓木周身畫了個圈,轉身去取鋸子。魅羽三兩步躍過去,氣凝於右掌。一掌劈下去,圓木齊刷刷地在畫線處折斷。
  眾人愣了一會兒,才一人一句道:“哎呦媽呀,這得練多少年?”“這要都學成這樣,茉姨,咱們轉為開武館辦鏢局吧。”
  無論多麽參差不齊,總之在夭茲人的陰影下,大家還是聽話地每日上午和魅羽學幾下拳腳。魅羽的策略是可勁兒地誇茉姨,說她雙拳虎虎生風啦,身形矯健如飛啦。茉姨這一來勁兒,自然會督促眾女子一同來練,不得偷懶。
  姑且不說防身,眾人被魅羽這麽一折騰,精氣神反正是被提起來了。原先就是混日子、得過且過、今天不想明天的事。幹勁兒上來後,除了拳腳,很多人多年未碰過的興趣愛好也開始萌芽。
  一閑下來,有納繡鞋的,有編竹籃的,連廚房裏的夥食都比原先花樣多了。小川則整天收到各種禮物,幸運結、布人偶、小巧玲瓏的嬰兒襪……
  ******
  到了評級這天,茉姨讓專職化妝的秋姨盡可能把魅羽打扮得花枝招展。皮膚護養了這些日子,已有了明顯的起色,但細看還是挺嚇人。秋姨便給她塗了一層又一層的粉和胭脂。魅羽也沒意見,任由她搗鼓。
  之後魅羽一身緊身紅裙,頭上雲鬢高聳,用搖籃提著小川,進了給她預備的馬車。一路駛到城南一間占地麵積頗廣的歌舞坊。門口早已停滿了各式馬車,穿梭其間的有官兵、擔任評審或者看客的鄉紳、各大歌舞坊裏來的豔妝參試姑娘和隨行的老媽子們。
  “姑娘,到了,”秋姨在車外叫道。“茉姨已經在等著了。”
  之前茉姨為了打探情況,已提前趕到會場。魅羽卻沒著急下車。她拿出一麵銅鏡,先是用手帕將鮮紅的胭脂從嘴唇上抹去。又取出這些天來她自己偷偷置備的藍色胭脂,塗到嘴唇上。
  接著把頭上的金釵玉簪全都取下,把秋姨仔細梳的發髻拆散,長發披落下來。又將紅裙子的兩條袖子扯下,露出胳膊在外麵。將其中一條紅袖子隨意地在頭頂綁了個蝴蝶結,才提著搖籃出了馬車。
  “我打聽到了,昭娥,今年……”茉姨話說到一半,突然看清魅羽的樣子。便如嘴裏塞了個雞蛋一樣,愣在原地。
  魅羽衝她抿嘴笑了一下,便徑直朝會場一側走去。來參賽的姑娘都是從偏門進,外貌素質明顯比長雲坊的姑娘們好,也沒有帶著小孩兒的。當然門衛見魅羽提著搖籃,也沒反對。
  時局艱難,地獄道的人們似乎對單身母親和孩子都比較寬容體諒,對這點魅羽十分讚賞。
  ******
  評級分上下兩場。上場是歌伴舞,人數不限。可以是一些人唱、一些人跳,也可邊唱邊跳。共有七首配樂,評第一級的就選第一首配樂,評第七級的就選第七首。曲調和伴奏是固定的,填詞和舞蹈由參試者們自由發揮。
  排在魅羽前麵的有三組。第一組是單人參試第六級,所跳的舞和唱的曲兒同魅羽熟悉的人間舞曲差不多。姑娘長得溫婉俏麗,舞姿優美歌也甜。
  第二組是一個主唱、四個伴舞,叫的是第四級的曲子。歌唱得速度較快,舞跳得熱情奔放。
  第三組是兩個人,要過第三級。一個聲情並茂地在前方歌唱,後麵一人跳的舞則頗有內涵,像是在講述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輪到魅羽了。她從後方走到台上,將小川連同搖籃放到舞台的一邊,隨後回到中央站定。舞台頂部和四周的邊緣都有燈籠,比較明亮,照得她的頭臉很清楚。台下則一片黑,看不清觀眾有多少。
  但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前下方問她:“長雲坊的柳昭娥,你選幾號曲?”
  “一號曲,”魅羽說。
  觀眾一片嗡嗡聲。從聲音上判斷,下方空間很大,坐的人也不少。不過魅羽不去想他們,她的腦中想的是之前在各大高級歌舞坊外探視到的情況。
  首先,是麵部表情。高級別的歌舞女,一定不能如人間那般眉目靈動、巧笑嫣然。眉毛要微蹙,眼神要迷茫,臉色黯淡,神情痛苦。簡言之就是像剛沒了老母或者丟了一萬兩銀子那樣。
  其次,是聲音。人間常用“百靈鳥”來形容某個姑娘歌唱得好聽。高級別的歌女,很少有清脆甜美的聲音。得嘶啞、低沉,或者狂野豪放。個別字發音故意不清不楚。
  再次,是舞姿。這裏麵的門道兒就更多了,得根據歌詞和曲調雖時變化調整。
  配樂響起了。剛一開始,是一段若有若無的琵琶前奏。此刻的魅羽在台上單膝跪地,雙臂抱胸,兩眼緊閉。
  沒了一萬錠銀,沒了一萬錠銀啊……
  緊接著“咚”地一聲鼓響,音樂聲驟然開闊,數樂齊鳴。當中一縷悠揚的簫聲似從遠方飄來,裏麵仿佛夾雜著無從釋放的呐喊。
  魅羽站起身,像一棵在暴風雨中輾轉飄搖的小樹一樣搖晃起來。同時控訴一般地放聲唱起了她創作的《六道歌》。
  “我是一粒塵,生於六道輪,
  前世今生事,昏昏沉沉。
  有緣入空門,不意惹天尊,
  四海之大,無處存身。
  施我羅裙咒,擺我迷魂陣,
  唇齒談笑間,刀劍無痕。
  一品封誥命,花街演風塵,
  遍尋八荒,隻為一人。”
  唱完這一段,是一陣叮叮咚咚、節奏輕快的古箏伴奏。魅羽的人也忽然由飄搖的小樹變成了牽線木偶。隻見她四肢僵硬,周身的每一處關節仿佛都在由別人操控一樣。
  左腳右腳,捂臉歪頭,摸著牆走路。
  伸腿收腿,扭腰轉圈,小臂被折斷。
  “不信天命算,不怕腐雨酸,
  舍棄平坦路,偏行險灘。
  佛門唾尊者,道觀一窩端。
  船行宙宇,把天鑿穿。”
  唱到這裏時,鼓樂齊鳴。魅羽甩起了長發,半唱半喊道:
  “卑鄙呀卑鄙,無數劫、無間道、無盡孤獨裏,緊追你的蹤跡……”
  事實上,她一邊唱還一邊暗自納悶。這個“卑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為啥高級別的歌女們每次唱到“哦,卑鄙,”聽眾們便一片陶醉之色?
  一曲唱罷,全場寂靜。魅羽喘息著,望向舞台一端搖籃裏的小川。他正瞪著驚恐的大眼睛望著她,拇指放在唇邊忘吃了,口水流得滿前襟都是。
  片刻後整個會場才掌聲雷動。但掌聲再大也蓋不住台下茉姨那副大嗓門。
  “嗬呦、嗬呦!這是拿騾子的錢,買了匹千裏馬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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