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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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 第6章 手印

(2020-08-06 08:50:46) 下一個

 

從那天之後,飛卯經常在晚上跑到魅羽的住處找她玩。有時魅羽在藏經閣讀書或者灑掃,它也總能順利找到她。下午魅羽和師兄們訓練的時候,飛卯不敢靠近,會遠遠地停在樹梢上觀望。魅羽要是有啥精彩的表現,它會撲騰兩下翅膀,算是喝彩。寺裏的僧人們無不稱奇。

飛卯有時還會和她鬧著玩兒,比如一口叼起她桌上的東西,飛到院子裏讓她來捉它。按說魅羽也是有修為的人,甭管飛鳥飛兔,捉起來應該不費力。但奇怪的是,飛卯飛行的軌跡好像很特別,讓人無法預料。明明每次眼看就要觸碰到它的後腿了,它卻不可思議地逃開了。

魅羽隻能自我開解,興許這個小兔子在岫勁法師那裏受過什麽訓練吧。確實如赫嘉所說,飛卯的力氣大得驚人。它要是不想給人的東西,任誰也奪不走。

就是不知為何,它對陌岩的敵意仿佛越來越大。

這天早課,魅羽發現幾個師兄和其他僧眾們都在小聲嘰嘰喳喳說著什麽,好像很興奮。隻聽清楚了“法會”兩個字。一會兒陌岩出現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就坐。

“今日是西院的手印法會,早課取消,”他衝下首的僧眾們說道。

又掃了幾個徒弟一眼。“這可是東西二院每年少有的幾次聯合集會之一,你們可都別給我惹事。”

說到這裏目光落到魅羽身上,又輕輕歎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說:“盡量吧。”

魅羽於是跟在幾個師兄後頭來到寺院中心的大圓部分——弘法院——的寶殿群裏。大雄寶殿正門口有個相當開闊的廣場,能容納萬人。地上鋪滿青石,正中央有個巨大的香爐,冉冉升著長短不一的香煙。

雖然地方夠大,此刻卻已被前來的本寺的、外寺的僧人,以及數不清的香客圍了個水泄不通。魅羽身材肥大,擠了半天也沒能擠到最前麵。隻好偷偷在手上使了點法術,硬是把人群分出一條路來。

站定之後她左顧右盼,發現陌岩和景蕭的徒弟們一起,站在前方的空曠處,自是不用像自己這般狼狽了。不過希望他剛剛沒注意到自己這麽幹吧,否則回去又要說她了。

在龍螈寺待了兩個月,魅羽已經對寺裏的曆史比較熟悉了。當年岫勁和景蕭二人年輕的時候,岫勁師兄精通佛理和法術,而景蕭師弟獨獨癡迷於手印。他們的師父是個開明的人,由著他們學自己喜歡的。之後陌岩自是繼承了岫勁的衣缽,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岫勁臨終時把勘布的位子傳給了徒弟,而不是師弟。

但不管怎麽說,景蕭的手印絕學便是在整個喇嘛國也數得上的。尤其是他自創的,將手印的精髓從手中解放出來,發展到整個人的肢體這一門學問,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此刻景蕭站在正後方,兩隻手在胸前不斷地紛飛變化。平常魅羽總覺得這個老法師傻愣愣的,又有些膽小。臉上的肉鬆鬆垮垮、一動一哆嗦。而此刻的他卻是全身帶著一股天然的威嚴,讓人不得不敬仰膜拜。

也許人在做自己最拿手的事情時,就是這樣吧?

他的身前站著兩個僧人,隨著他左右手的變幻而做出各種身體姿勢。比如當景蕭做出金剛吉祥印時,雙手中指伸開,指尖相觸,無名指和小指彎曲相抵。兩個徒弟便並排單腿側立,每人單臂上舉,手掌互觸。說舞蹈不是舞蹈,但真的是美輪美奐,妙不可言!讓圍觀者看得賞心悅目,渾身舒暢,叫好聲不絕於耳。

魅羽看了一會兒,卻越來越心驚。無論是景蕭的手法還是徒弟們的動作,看似連貫流暢,但每一下出手的方位,又是如此的不合常理,完全無法從上一個動作裏預估出來的。簡直有點“怎能這樣、豈有此理”的感覺。於是她悄悄從人群中退了出去,從外圍繞了一大圈,最後跑到前頭,站到陌岩身旁。

“師父,我有一個問題。”

陌岩扭頭看了看她,雖然沒有製止,但眼光像是在說:“就你老是問題多。”

“師父,你說他們的手印能演變成武功嗎?”

魅羽的兮遠師父最拿手的有三樣絕技,乾移太虛掌、北鬥鐵花拂,和廣旋十三式。這三樣,每個女徒弟最多隻能學一樣。魅羽學的廣旋十三式,原本是套長拳法。這“廣旋”二字,講究的是招式絢爛,意遠流長,與此刻的手印倒是有很多共通之處。兮遠稍稍改變後,成了一套獨一無二的鞭法,傳給魅羽。

“那是自然,”陌岩想也不想地答道。

“那你有自己試過嗎?”

他搖搖頭。“肥果,別人的絕學,咱們不能偷。”

魅羽不以為然。“他們有這麽好的東西卻不知道用,不是暴殄天物嗎?”

沉默了一會兒,他壓低聲音說:“你若拿來用,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來。丟不起這個人。”

那就是說,隻要不給別人看出來就行了?魅羽一邊繼續觀賞,一邊暗暗尋思如何偷學。隻是不清楚,自己身為鬼道生靈學這種手印,會不會有什麽忌諱?

“師父,”她小心翼翼地問,“鬼道眾生可以學佛嗎?”

“當然可以,六道眾生都可以。隻不過,墮入鬼道的眾生前世做了惡,學佛要經曆比人類更多的挫折才能跳出六道,算是一種贖罪。”

原來如此,魅羽心想。原來自己一讀經書就頭痛,是因為上輩子做了惡。她都做了些什麽?

不多時,表演到了精彩之處,但見景蕭的手勢變化越來越快,兩個表演者的體態也越來越奇妙。忽然間廣場上空出現五色流光,不知哪裏來的漫天彩色花瓣緩緩降落。

魅羽驚得瞪大了眼睛,難不成還真的有什麽九天仙女散花之類的東東!

不用說,場上的信眾們就更瘋狂了。一個接一個撲倒在地,連連叩首,嘴裏麵說什麽的都有。

“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呦!”

“神仙來了,神仙來了!活得久了,真是什麽都能見著啊。”

“我兒子今年殿試一定高中!明年生一對大胖小子。呃,先娶妻,然後再生。”

“我保佑村東老劉頭這個王八蛋出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景蕭勘布高僧大德,真是活佛活菩薩在世啊!”

魅羽皺起了眉。這幫愚民,誰才是本寺勘布?她丹田提氣,張大嘴巴,正要發聲指責,不料一隻溫熱柔軟的手捂到了她的嘴上。

一口氣就這麽憋在嘴裏,魅羽斜眼望向身旁的陌岩。他沒有看她,但這是他的手毫無疑問。她隻得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裏去,那隻手才緩緩地撤了。不過接下來她便有些渾渾噩噩地,場間還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了。

******

晚飯後已經犯困了,魅羽還是堅持去藏經閣,拿雞毛撣子整理了一番。

末了,正打算回屋睡覺,卻見飛卯一頭從外麵衝進來,奪過雞毛撣子飛了出去。

“小祖宗!”魅羽精疲力竭地叫道,一邊追了出去。“我今天可沒力氣和你折騰。快還回來!”

嘴裏雖是這麽說,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跟在飛卯後麵追搶。但這次沒過多久她就停下來,愣愣地看著小兔子。“飛卯,你說實話,你這套飛行的心法是從哪裏得來的?”

原先她不知道,可是今天白天觀看了西院的手印神通後,一下子意識到飛卯飛行的方式和路線與這些手印的走勢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快說,是你自己偷學的嗎?”要真是那樣,這小東西悟性也不淺啊。

飛卯一鬆爪子把雞毛撣子扔到地上,然後收了翅膀,棲到旁邊的一棵樹上,拿屁股對著她。

“怎麽,還生氣了?難不成是西院的高僧們偷學你的不成?”

魅羽又氣又笑,飛身上樹把小兔子抱了下來,摟在懷裏左摸右摸。

“好吧,你們都是自學成才的大宗師!你能教教我嗎,大宗師?我不要飛,不過是順著你的軌跡練下步法而已。”

魅羽是篤定了要把手印拿來用用的。可是要她自己研習,首先就得把手印秘籍從西院偷過來,到時候免不了敗露。現在有飛卯教她,可謂萬無一失。

而飛卯被她這一誇,顯然心情大好,登時便在藏經閣門口的空地上回旋了起來。魅羽追著它的軌跡,初時隻覺得兩條腿互相絆著,好幾次差點摔倒。後來找到了點竅門,腿腳算是利索了,但是總覺得真氣運行混亂,連走十幾步就有暈眩惡心的感覺。

“你這樣練是不行的,”是陌岩的聲音。

她強自穩住了心神,還未答話便聽到飛卯氣呼呼地吼了一聲,振翅飛走了。魅羽心想,這家夥,雖說是男人它就討厭,對本寺勘布你都敢這樣,還想不想混了?

陌岩的手裏抱著一疊書,看樣子是來還書的。魅羽怕他說話不方便,走過去把書接過來,先轉身入閣把書一本本物歸原處。都是有關陣法的,看來他還在想法修改那個什麽艮坎陣。

待她從藏經閣出來後,他才細細解釋給她聽:“手印的演練不是以勢帶氣,而是以氣帶勢。看似繁複優美的手勢,並非刻意為之,而是體內真氣運行引導的外在表現。隻不過通常來說,演練者將這種氣的引導局限在雙手而已。你若是隻追求其形,很容易導致氣脈紊亂。”

魅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也就是說,今天表演的兩個徒弟並不是在模仿景蕭長老的動作,而是采用了同樣的氣脈運行,然後將效果從雙手延伸至全身?”

“是的,”陌岩說著,與她一起移步書閣內,“你若是真的有心此道,不需要去模仿任何人,隻需從手印基本的內功心法做起即可。”

他熟悉地走到書架某處,翻了翻,最後選了兩本書給她。“不懂的可以問我。”

她接過時,嘀咕了兩句:“原來我們也有。我還以為是西院的絕學。”

他淡淡一笑。“所謂絕學,很多人都以為有什麽不傳之秘。其實這個‘絕’,不在於知識,而在於人的領悟力。”

魅羽暗暗表示不同意。以陌岩這樣的人,估計大部分絕學想要攻下來,對他來說都不是難事。可是對普通人就不見得了。

“你先回去吧,”他說道,眼睛望著浩瀚如海一樣的書籍,“我還要查一些東西。”

魅羽簡單行了個禮,便向門口走去。快要出門時卻又停下來,轉過身,望著昏暗燈光裏他那隱約的背影。

在這兒兩個月,她已經對他的經曆有所了解。因為母親早亡,父親再婚,陌岩在六歲就自願來龍螈寺出家,拜在岫勁的門下。岫勁為人謙和慈祥,兩年後順著陌岩的心願,送他去了民辦學堂,而不是如其他僧人那樣爭著搶著去昊淵佛學院。

十三歲回來在佛學院拿了第一名的分數之後,又去雪絨山鷺靈上人那裏聽學了兩年。回龍螈寺後過了六年,岫勁圓寂。陌岩按遺言成為龍螈寺勘布時隻有二十一歲。去年晉為傳法上師時也隻有二十六歲。

當高僧當成這樣,也算沒有遺憾了,她想。隻不過——門外夜蟲的鳴叫聲仿佛突然吵鬧起來——成日端著高僧和勘布的架子,又能和誰說說話呢?

不寂寞嗎?

******

打那之後,魅羽每晚飯後都要讀一下這兩本手印基礎入門。欣慰的是,學手印和讀經書不同,不會讓她頭痛。

由於她一向好學且涉獵廣泛,又有陌岩這種名師指導,飛卯還都時不時拿行動示範幫她解惑,不多久便略有心得。但是為了不讓人看出這種功法是從手印演變出來的,她便將真氣的引導強行局限在下盤。除了景蕭和陌岩這些行家之外,普通修習手印的人也未必能看出聯係。

練著練著,她慢慢地就能跟上飛卯的飛行軌跡了,越來越自然。陌岩給她的建議是,不要貪多,挑幾個有潛力的手印著重研究一下。魅羽反複思量之後,打算弄四個出來:

第一個是“金剛王菩薩之印,第二式”。此手印原本是兩手的食指成勾,拇指和其餘三指鬆鬆握成拳。兩手交叉於腕處,手心向內。魅羽之所以喜歡,恰恰是因為其鬆散,隨時可以拆招變幻成任何其它的招數,讓人無跡可尋。

若將這個手印的運氣方式用在步法上,就會產生忽左忽右,可東可西的效果。尤其是魅羽原本是使長鞭的,雖然此刻鞭不在手,但她能預想到二者結合能產生的效果,不禁暗暗心喜。

結果,陌岩第一次看她演練的時候就問:“肥果,你是想把這個印用在鞭法上吧?”

她吃了一驚,這都能看出來?不過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便點了點頭。

第二個是“金剛龜之印”。這個手印原本是兩手攤開,手心向內,雙手除去拇指外其餘四個指頭依次做交叉柵欄狀。

這個手印發展到步法,重在一個“攔”字上。一旦施展,敵人便絕無可能越過自己這道防線。如果再配上鞭法中的“截”字訣,可以事半功倍。

第三個是“人智之印”。兩隻手近似握成一個拳,演變為步法重在一個“合”字上。一旦施展起來,即使己方隻有一人,也要讓敵人有種被包圍了,無路可逃的錯覺。倘若再配以長鞭的“環”字訣,幾乎就天衣無縫了。

“這第四個還沒想好。”

這天下午,和師兄們的日常訓練結束後,陌岩單獨留下她,讓她把心得演示給他看。

她又說:“我很喜歡這個‘仁王經之印’,可惜一個人好像做不了。”

仁王經之印乃是將左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一一在指尖相觸,形成拱形。然後每隻手的拇指、食指、和小指彎曲成一個環,左右手二環在拱形內部相碰。

倘若擴展到步法,由兩個人合力完成,威力將十分巨大。因為這個印可以將敵人的打過來的內力反彈回去,同時放大一倍左右!

陌岩在一旁坐著,想了一會兒。

“這個印還是先放一放吧。我在鷺靈上人那裏聽學的時候,他教過我一個手印。”

他站起身,一邊說著,兩隻手分別做了一個不同的動作。左手好似溫柔地拈起一枝花,右手卻掌心向下做橫切狀。

“此印名作雷霆雨露印。”

果然從未在書上見過。她歪著腦袋,想了想。“感覺像不同的兩招呢。”

“是這個意思。你之前的三個印,步法和鞭法融為一體,固然可以威力大增。但這個印的特色在於,需同時演練兩種不同的內力和身法。步法要剛硬霸道,鞭法需陰柔詭秘,讓人無所適從。”

說道這裏頓了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很不耐煩地說:“我說你來這兒都這麽久了,怎麽還這麽肥?”

魅羽心說,任她在這裏活動,架不住人家真主那頭不停地吃啊。

他搖搖頭,又接著說:“心法上,也需同時運兩股氣。上身的氣以膻中為營、玉枕為頂,抱氣守心。下盤陽關與風市要遙相呼應,疾行無住。”

她想了一會兒,問:“這、這怎麽整?下身的氣脈走向是佛家金剛斷雲腿的路數,上身更像是道家的混元太陰拳,同時運行的話我做不來。”

他吃驚地吸了口氣。“你還挺懂的嘛!”

魅羽暗叫慚愧。兮遠曾經拜訪過禪宗大德鷺靈上人,回來後和幾個師姐妹說,這個鷺靈其實是佛道兼修。若不是先存了這個意識在心裏頭,她也不可能在這麽短時間內便看清其中的奧妙。

另外——她抬頭看了看他——據說鷺靈從不收徒的。肯讓他去聽學兩年,這都不知道是賣的什麽人天大的麵子。

她撓撓光頭。“反正我做不來。”

“照你這麽個練法,自是猴年馬月也掌握不了的了。要走捷徑才可以。”

她立刻打起精神來。“還有捷徑?”

“每天打一架。”

“啊?”她仔細查看他的臉色,看他是不是說笑。

顯然,他是認真的。“最快的方法當然就是從實戰中學習。以後每天下課後和你五師兄打一架。”

這下臥空師兄可高興了,魅羽想。臥空是出了名的愛找人比試,即使打輸了、輸慘了都毫不介意。

她點點頭,轉身向院外走去。中途卻又停住,回過身來。“師父,你平時是不是也在同時演練兩種不同的人格?”

他蹙眉看著她。

“一種是外在的謙和與淡漠,另一種是內裏的驕傲與隨性,我說的對不對?”

說完不等他有所反應,就三步並作兩步蹦跳著離開了。

魅羽活佛: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880087

有聲書:https://www.ximalaya.com/youshengshu/50786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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