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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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魅羽活佛》 第24章 宜梅莊(上)

(2020-08-24 10:01:26) 下一個

 

  從鶴虛山去中原的宜梅莊,正常要七日行程。而兮遠帶著一眾女徒弟,外加馬夫、粗使、丫鬟、老媽子一共二十幾人、七輛車的車隊,提前二十天便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到了無回河,坐的是提前預定的大型渡船,引得河岸上圍了一堆前來看熱鬧的貧民,對著師徒幾人指指點點。
  陽春三月末,中原的景色比喇嘛國秀美得多,空氣是種暖融融的甜。隻見城裏到處都是人,熱鬧無比,說書的賣藝的走鏢的混江湖的。兮遠這一行人難得一起來一趟,不是為了什麽任務。有時間,有錢,有好身體,還不怕偷搶,自然是要東逛西逛,住最好的店,好吃的吃遍了,好玩的玩個夠。
  魅羽雖然還是對這次出行提不起興趣,心情也不由輕鬆了起來。作為參加宴會的主要人物,她一個人一輛馬車,其餘的姐妹分坐兩輛馬車。此刻她的車裏已被姐妹們堆滿各種衣服首飾、香粉零食,而她多數時候卻隻是翻看陌岩手錄的那三本書。
  離開龍螈寺後的這四個多月中,魅羽的修為大有長進。一是因為跟著《九磚學》學了不少攻堅的竅門,二是寒穀教她們的天星術,雖然隻有六招,卻完美展現了修道人如何借天地日月星辰之力來戰鬥,對魅羽啟發很大。
  另外,在龍螈寺待的那一段日子,受的實戰訓練比較多。當時匆匆忙忙囫圇吞棗了很多新東西,現在閑下來,方始慢慢消化、理解。再加上最近一次回龍螈寺和殞擢交手時,景蕭對她的指點也非常受用。比起一年前的自己,竟是有判若兩人的感覺了。
  ******
  三月十七日,一行人終於到了坐落在濱州北部的宜梅莊。和喇嘛國裏到處是山的地質不同,整個濱州都是一片大平原。宜梅莊的占地麵積幾乎等同於一個鎮。內莊是張家家眷居住以及宴客的地方。外莊占地十分廣,給賓客們住的庭院分散在張家的各處花棚、果園、樹林裏。有些園林精致緊密、巧奪天工、寸土寸金。還有的地方保留了野生粗曠的特色,鮮有人至。來自不同地方的住客平日基本見不到麵。正因為如此,才有實力廣宴四方賓客。
  由於張家大公子的夫人鶯絡原是魘荒門的人,兮遠師徒被安排在外莊裏位置最好的小院,去哪兒都方便。鶯絡還多次派人送來了精致的點心、酒水,甚至服飾。隻不過因為張家老爺和夫人近些年不喜熱鬧,把待客之事都交給她主辦,一直抽不出身來看望師父和師姐妹。
  從師徒們安頓下的第二天開始,魅羽的五個師妹就開始四處打探敵情去了。來的都是名門望族,武功世家,至不濟也是有些本事的閑雲野鶴,更不用說隨行的有不少未出閣的女眷。若是換成別人去打探,肯定會惹麻煩。而魘荒門的徒弟們自然不同,去到哪裏不用她們開口,都是別人主動貼上來問候。
  不過一聽到她們是來自鬼道的魘荒門,都紛紛露出遺憾之色。不要說名門望族,普通人家也極少願意和鬼道聯姻。
  無論如何,這幾個信誓旦旦要扮綠葉和村姑的師妹們,各自的名氣早已先在賓客裏傳開了。當然,該打探的消息還是打探到了。
  “庸脂俗粉。”
  “沒錯,庸脂俗粉。放心吧,張公子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娶進門丟人嗎?”
  “沒啥夠水準的,話說這屆女眷們不行啊……”
  魅羽原本就提不起興趣,得知沒有什麽競爭對手,這下更是連頭都懶得梳了。直到宴會前的那天下午,她自己在靠近外莊正門口的一個池塘邊看書。耳中聽得人聲陣陣,腳步咚咚,下人們都往正門直通內莊的那條大路上匯集。
  “喇嘛國的三王子和公主殿下駕到了!”
  “是嘛?據說公主是人間絕色。”
  “那快去看呐!等進了內莊咱們就看不著了。”
  魅羽放低了書,抬起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小賤人,上次陌岩那筆帳我還沒和你算呢。當時不得已扮作男人,沒法好好教訓你。現在本姑娘回複了真身,居然送上門來了?
  她倏地站起來,大跨步地一路走回了住處。剛進院子就衝著裏麵喊:“姐妹們出來,給我備戰!”
  ******
  宴會這天的安排是這樣的:中午天氣暖和,宴席可以在露天的半山坡舉行。這樣所有的來賓都能參加,主人也會一一和來客見麵。晚宴則在室內舉行,隻有少數被邀請的貴賓才能參加。
  這天早上,魅羽搬椅子坐在院子裏,頭發披散著,身上還穿著白色的睡服。兮遠和幾個師妹站成一圈。雖然昨晚好不容易篩選出了幾套裝扮,但到底中午穿什麽,晚上又穿什麽,大家還沒敲定。
  “我覺得還是該走淡雅脫俗路線,”一向喜歡素色衣服的四師妹簡媛說道,“且不說公主了,我見過的那幾個官宦人家的小姐,個個都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咱們得和她們區別開。”
  “不妥不妥,”蘭馨在一旁搖著頭說,“大中午的光線強,地方開闊,人也多。穿得素了很容易被忽略。開場時就該甩出咱小妮子的強項:嫵媚明豔,顧盼生輝。至於晚上嘛……”
  她慢慢走近魅羽,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倒是可以穿得低調含蓄一些,讓人近距離接觸時不會有壓力。”
  魅羽狠狠瞪了她一眼。明知道自己對這個什麽張公子的沒興趣,純粹是來“掐架”的,她還這麽說。
  無論如何,最後就決定照著蘭馨的計劃來。午宴時的禮服是乳白色束身內裙打底,布料在紡織過程中隨機混入銀線和冰蠶絲,看起來是一種濃厚有質感的白。前胸的布料上用珠光線繡著一個個牙黃色小貝殼花紋,甚是可愛。
  外麵罩玫瑰紅的連衫開襟長裙,裙擺上除了隱約的玫瑰花紋,並無太多裝飾。靠的是巧奪天工的剪裁來突出魅羽修長的雙腿,纖細的腰肢,以及小貝殼點綴的呼之欲出的□□。
  頭上梳的抹蟬髻乃是仿照兮遠一本秘書裏的圖片。從頭到腳唯一一件珠寶首飾,便是雲鬢上的那隻價值連城的翡翠涎珠蟬。
  穿戴完畢,正當兮遠和師妹們嘖嘖讚歎欣賞的時候,大師姐從屋裏走了出來,站到魅羽的正對麵。
  “我這招無風自動的效果,可以持續到午夜。”
  說著,她緩緩抬起雙臂,一陣旋轉的風從她身上散出,將魅羽裹在其中。魅羽但覺神誌慢慢地離開自己,被眼前這一身青衣、美得超凡脫俗、如執掌浩瀚大海和天空的女神一般的大師姐占據。
  什麽七仙女候選人?就是女媧娘娘九天玄女娘娘也不會比大師姐美麗……
  不知過了多久,魅羽才發現對麵已經沒人了。她低頭看看自己,衣服的裙擺好像有了靈性一樣,隨著自己的走動恰到好處地飄舞搖曳著。耳邊的發梢和抹蟬髻下傾瀉的長發,如波浪一般微微翻滾。魅羽原本便被稱作動感美人,大師姐的這一招真可謂畫龍點睛。
  想著大師姐,隨即又記起了元宵節那天和鶴琅的約定。也不知那傻小子會不會來,能不能走得開?這件事她現在也不敢告訴大師姐,但是如果鶴琅真的來了,她自有辦法讓二人見麵。
  ******
  快到中午的時候,兮遠帶著七個女徒弟前往內院。大師姐雖然依舊有麵紗遮住臉,但這一路引來的驚奇豔羨的目光,也比頭頂的日頭還要灼熱。
  兮遠自己當然也是穿上了華麗的道袍,一派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樣子。魅羽記得,剛成為他的弟子後,他就曾對幾個師妹說:“所謂人靠衣衫,尤其是鬼道中人,天生便低人一等的。你們要是誰認為自己和大師姐一樣美麗,那就隨便你穿什麽。”
  幾個師妹自然是有這個自知之明。魅羽的嫵媚裝扮和天生麗質也總能讓她無論去到哪裏,都是眾人眼光的焦點。此刻她精心梳妝過,又被姐妹們眾星捧月,自是引來好評無數。然而……
  然而她想起一個人。這個人在她以肥胖、油膩、又大齡的狀態下出現時,還能一視同仁地對待她。沒有因此降低對她修行的要求、忽略對她的培養。她對手印感興趣,便找書給她看,並細心解答;對勘布那三本書感興趣,就手抄來給她看。雖然後來她從中學到的東西也反過來幫助了他,但這並不是他教導她的初衷。他在教別人的時候,沒有想過要為自己帶來什麽。無論是對人間的翹楚,還是鬼道的平民。
  她還記得臨走那天,他抬起食指在她的眉心點的那一下。雖然他還不是金剛上師,但是她認為他已經有了金剛慧眼,能夠看到人的靈魂裏,用他自己的所做所言引導人心向著更光明、更美好的地方去。
  想到這裏,她不知不覺也抬起自己右手的食指,在自己額頭上點了一下。
  “是男是女、神仙畜生餓鬼,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總會有那麽一天,”她暗暗起誓。“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進了內莊,先是由下人領著在林蔭道裏穿梭了一會兒。但覺耳邊人聲越來越嘈雜響亮,眼前忽地豁然開朗。一片空曠的綠地上,到處站滿了一堆堆的人。宴席還未設好,仆人們抬著桌椅和食盒穿梭於人群中。
  這些客人都是中原一代有地位、有名氣的武林世家和門派。很多不同派別的人都早已認識,有的是多年之交,有的是親家。當然仇家也不是沒有,不過礙於張家的麵子,最多就是怒目而視,誰也不敢帶頭滋事。
  綠地的一頭,是個緩緩上升的小山坡,坡上站著的七八個應該是張家的人。剛來的客人,都鬆散地排成長龍,依次去和主人見麵。魘荒門的師徒自然也要排到隊伍後麵。兮遠和大師姐領先,其後幾個師妹將魅羽團團圍住,一人一句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就要見你未來的相公了,是不是很激動啊?”
  “哎我說,待會兒咱們大家都要扮個醜樣出來,務必把二師姐襯托得如繁星中的明月。”七師妹謐慈說完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放心吧!張二公子的嫂嫂便是咱們前二師姐,她定是早已安排妥當了。”
  “對了,據說張家的人是玉帝在人間的旁支。張家的人不會也是神仙吧?”
  一提起鶯絡,眾姐妹邊走邊往坡上望去。站在那堆人正中央的,是一對中青年夫婦。二人雖然都有些發福,但終究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男的溫文儒雅,談笑應對得體大方。女的美豔但不妖嬈,雖然隻有二十出頭,已儼然帶著大家族主母的氣勢。正是張家大公子張運凝,和魘荒門的前二師姐鶯絡。
  看完這倆人,魅羽的眼光移向張大公子身邊的那個青年。由於剩下的幾人都比較年長,這個青年自是張二公子、張玥琿無疑了。明顯地比哥哥要瘦不少,神情也較為嚴肅。和客人隻是點點頭不怎麽說話。一身白色的長衫筆直不動如一整塊玉石一般……
  等等!魅羽突然站住,整個身子僵硬了。這、這人難道不是——雖然此刻沒穿道袍,頭發也是普通書生的式樣,但這人不就是乾筠嗎?
  現在一切都明白了。所謂家世顯赫,還不是一般的顯赫,能讓已經不打算再收徒的寒穀真人收作關門弟子。魅羽除了玉帝旁支的張家誰也不能嫁,寒穀卻來提親,兮遠也沒有反對。自己早該想到這種可能了!之所以沒想過是因為上次的會麵讓她對乾筠印象太差,完全無法把他和眾姐妹口中的完美夫婿聯係在一起。
  “怎麽,不好意思了?”簡媛和謐慈笑著,一邊兒一個扯著她的胳膊往前走。“該我們拜見神仙了。”
  “神仙個屁,”魅羽嘟噥著,別無選擇地走上前去。
  上得半坡,兮遠先和張家人見禮。隨後幾個師姐妹相繼作揖,並自報姓名。大公子張運凝和她們一一回禮。而鶯絡的女主人威嚴已蕩然無存,眼睛裏噙著淚,看樣恨不得要和她們挨個兒擁抱一樣。
  隻有魅羽站在最後麵,既不抬頭也不說話,希望能蒙混過關。可惜有人偏不給她得逞。
  “好像有人沒名字呢,”乾筠不冷不熱地說,“又或者是當男人當習慣了,自己都不記得真名叫什麽了?”
  一聽乾筠提起原先的事,想著上次見這家夥時自己還是陌岩的徒弟,可以朝夕相處,能隨時看到他的音容笑貌。而此刻卻不得不打扮地花枝招展來參加這種不知所謂的聚會,還要忍受眼前這個明明很討厭自己,卻又央長輩前來求親的莫名其妙的家夥,魅羽惱了。
  “名字本來是給人叫的,”她抬頭望著他說,“可有的時候,偏不想給人叫,甚至不想給一些人知道。最好是從未見過麵,互相不認識,免得兩看生厭。”
  眾姐妹都回過頭來,驚奇地望著她。鶯絡急忙打圓場,衝丈夫和小叔子說:“我這個師妹最喜歡說笑了,其實她——“
  “那又何必不遠千裏跑到人家裏來?”乾筠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
  魅羽直視著他。“來看看,又不是來提親的。話說有些人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可真是兒戲呢。”
  她以為她這麽一說,乾筠定會拂袖而去。就算不走,也不會再搭理她了。這正是她想要的。誰料他咬了咬嘴唇,定了半晌,仿佛極力克製住了什麽。然後衝兮遠等人說:“在下姓張,名玥琿,法號乾筠,師從齊姥觀的寒穀道長。久仰魘荒門師徒大名,在此見過。”說完抱拳行了個禮。
  魅羽的印象中,這還是本次宴會上他第一次向客人行禮。真是個傲慢又莫名其妙的家夥。她暗暗哼了一聲,轉身便徑自往坡下走去。
  才走了幾步,便有些後悔了。之前她被眾姐妹擁簇著上山,沒多少人注意到她。現在孤身一個人從山坡上往下走,一陣不急不徐的風吹過來,原本就無風自動的長發和裙擺登時如波浪翻滾,更凸顯出纖細的腰身和修長的雙腿。偏生臉上帶著的不是嬌羞、莊重,也不是媚笑,而是一副無可奈何、百無聊賴的神情。山坡下的眾人中年輕未婚的紛紛望過來,各種驚歎、揣摩、打聽,絡繹不絕。
  更糟的是迎麵向著山坡上走來的這隊人,打眼一看就雍容華貴、氣派不凡。走在前麵的一男一女,正是沁楓公主和她的三哥沁巒。公主的眼光一落到魅羽身上便警惕起來,像是猛獸嗅到了敵人的氣味。而沁巒的神情先是驚歎,繼而是恍然和喜悅。
  “羽兒姑娘!”他撇下其他人,快步走上前。“真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到你。上次你那個表哥找到我,要還錢給我時——當然我沒有要——我就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我猜,你是估到我一定會來這裏,所以特意趕來見的我是嗎?”
  魅羽低著頭,心下叫苦。她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真的沒有精力再來應付這麽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王子了。
  這時兮遠隨其他師姐妹從她身邊走下坡去。聽到兮遠特意咳嗽了一聲,她立刻抬頭,衝著沁巒一笑。“三王子殿下,我師父叫我了。”
  “那……記得晚上的宴會一定要來哦!”沁巒戀戀不舍地說,“誰敢不讓你進,就報我的名字。”
  魅羽衝他敷衍地笑笑,繞開他繼續往坡下走。誰知沒走兩步又被公主攔住。
  “參見殿下,”魅羽隻得萬福行禮。
  “免禮。”公主今天穿了一身粉紫色的群裝,難得的是佩戴的飾物也都是粉紫色的翡翠,看著格外婉約溫存。
  “這位姐姐看著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眼生嗎?我見你可有好幾回了。
  “豈敢。民女乃鬼道中人,魘荒門的弟子。”
  “怪不得。”公主上下打量著她。“傳聞魘荒門的女弟子們個個都姿色出眾。”
  說著又向山坡上瞅了一眼。“聽說張二公子最近向魘荒門提親了,不知道求的是不是姐姐?”
  魅羽沒有吭聲。果然是好知己,這種事都互相通告一聲。
  “那我提前道一聲喜了。”
  “公主見笑了,民女並未答應。”
  “哦?”公主頗有興趣地盯著她,又看了看正在和張家人說話的哥哥。“姐姐該不會是想嫁到我家來吧?”
  魅羽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今天本來的目的就是要把公主的風頭壓下去,出一口氣。可自從發現自己的真命天子張二公子就是乾筠之後,對比美這事就完全失去了興趣。現在又冒出個自作多情的沁巒,真是頭都大了。
  “公主莫說笑,民女須告辭了。”
  她匆匆行了個禮,走到兮遠和姐妹們坐的那一桌。一看眾人的樣子就知道有一大堆問題在等著自己。
  “我不舒服,師父。我先回去了。”
  也沒等兮遠答應,她就三步並作兩步地向著外莊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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