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妹

"Art is the depth, the passion, the desire,
the courage to be myself and myself
alone."
~ Pat Schne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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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第2章 從前有座山

(2020-08-02 18:25:35) 下一個

不過魅羽總算冷靜下來,想明白自己為何會被吸了過來。走到陌岩近前,雙掌合十,躬身行禮。“長老,弟子是本寺僧人肥果。十五年前奉岫勁長老之命,攜枯玉禪去七空方丈處掛單。七空長老後來遇害,但弟子謹遵師命,一直待到今年的荷陽節,才把寶物帶回。”

說完從懷中取出包著的事物,把帕子摘掉,捧在手心遞上前去。可惜啊,還沒功夫看清是什麽玩意兒呢。而現在必須假裝自己對此物已經很熟悉,所以不能再仔細觀摩了。

匆匆一瞥下發現是塊看起來像枯樹幹的截麵做成的半圓,摸起來卻有玉石的質地,光滑、堅硬、冰涼。也許這就是“枯玉”二字的來源。圓心有兩個指針一樣的東西,圓周邊上密密麻麻刻滿小字,大部分都是什麽什麽“天”。

“你是肥果?”景蕭走上前來,上下打量著她。“是了,還真是的。這麽多年不見,好像更胖了呢。”

魅羽衝他笑笑,心說真的肥果已經死了。

陌岩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慮,但還是伸手接過了寶物,沒有說話。

常樹似乎看呆了,半晌指著魅羽問道:“不可能!這事兒真有這麽巧?”

魅羽忍他已經很久了,此時朝常樹走近了幾步。“長老,貧僧本來也沒想這麽早現身的,剛剛不是您說想看看寶貝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嗎?那我就隻能掉下來,給您看看嘍。”

常樹還未答話,珈寶走了過來。“你身上有妖氣。你果真是這裏的僧人?”

“上師這話說的!我若不是這裏的僧人,這裏的長老們又怎會認得我?難道我竟是上師的人,和您一起來的嗎?

珈寶身份尊貴,自是不會和晚輩鬥嘴,而常樹早已氣得渾身哆嗦起來。“無法無天的臭小子!你們龍螈寺還有沒有寺規?我就不信了,這十幾年來,你一直都守著枯玉禪?”

“關於這十幾年來發生的事,小僧正打算明天休息好了,找個沒有外人的時候,細細告與本寺二位長老們知曉。”特意加重了“外人”二字。

“不可對常樹長老無理,”陌岩衝她說道。雖是數落她,語氣中卻沒有多少責備的意思。跟著又轉向其他五大寺的長老。“枯玉禪既已如期找回,有勞長老們費心了。”

魅羽見沒自己什麽事了,衝一眾長老們行了個禮,便轉身走了下去。也沒心思再上樓吃喝了,徑直出了大殿的門。

今天這第一關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但看殿上的情形,六大寺內部的矛盾還不少呢。她目前作為小人物,怎麽才能想辦法幫龍螈寺贏了這場殿試呢?這次的任務,看來還真的有些棘手。

******

當天晚上,魅羽又做了那個從小時候便經常做的夢。夢裏她是一隻長著五色羽毛的神鳥,在金鑾寶殿上空飛翔。忽然一陣天雷在身側炸響,她的右臂劇痛,從半空翻滾著摔了下來。隻是和以前不同的是,從來都是夢做到這裏就醒了,而這次她卻清晰的記起來,自己被一雙柔軟的手給接住了……

第二天一早,魅羽起身,翻了翻昨天才領到的幾套本寺的僧袍,都是最大號的。龍螈寺的僧服式樣比其他寺廟的看著要簡單些。除了法事和待客時穿紅色鑲金的正式僧袍,其他日常穿的都是以白色、藍色、灰色為主。但無論是哪種,胸前都繡著一隻小小的蟠龍。

穿戴整齊走出僧房,一股和鬼道不同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龍螈寺依山而建,從遠處看是四方形的院牆,中部有一個大圓環,叫弘法院。院內是雄偉的寶殿和幾十層的佛塔,鍍金的屋簷在太陽下爍爍生輝。弘法院的正中心有一座巨大的石佛,五層樓那麽高,底下的蓮花寶座都有一人高。

院外分東院西院,建築則以清雅幽靜為主。魅羽的僧房在東院的正東邊,就快靠著院牆的地方。她昨天已經留意了齋房的所在地,便自己朝那個方向走去。

******

由於作為肥果的她已經十幾年沒回來,上午身為副寺的赫嘉長老便派人帶她去四處轉了轉。之前的肥果是在法物流通處任職,但目前那裏不缺人,便將她分去藏經閣做事。

午後,她應約來到陌岩所在的禪院。這是曆代勘布居住的地方,也是寺裏最幽靜的角落。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槐樹,在這盛夏的午後蟬鳴此起彼伏。

院門口有一間單獨的小屋,裏麵住著一個叫桑淨的十幾歲的小雜物僧人,負責照顧勘布的起居。桑淨話不多,很靦腆,圓圓的眼睛裏似乎總帶著一股大夢初醒的神情。領她進了勘布的會客室,上了茶和一盤杏子之後,就離開了。

魅羽四下打量著。圓桌、案台、書櫃、筆硯,乍一看都是比較實用,不怎麽奢華的東西,和喜歡享受人生的兮遠師父的住所天壤之別。可若是仔細觀察一下,各種東西的質量都算是上乘的呢,在選擇和搭配上也挺有品位。這跟她原先設想的苦行僧的生活截然不同。隻不過,他這裏的椅子怎麽都這麽窄呀?

坐著等了一會兒,她的注意力被牆上的一幅畫吸引過去了。畫麵打眼一看很是混亂,有一片廣袤的大海,海上火焰叢生,三界六道的人都畫進去了。她打算站起身,走到畫跟前去看看。誰知第一次沒站起來,隻得用手按住兩邊的扶手,使勁一撐,這才把自己給拔了出來。

她沮喪地左右望了望,還好沒被人看見。來到畫前,隻見天界和修羅界的人在天上飄著,安然無恙。地獄道、餓鬼道的眾生,已經深陷海底。在海麵上水火的交界處,人類和畜生在苦苦掙紮。麵目慈祥的,被天界的人拉上空中。麵目凶狠醜惡的,則正向著海底深處沉去。

在很遠的天空中,隱隱約約有個佛菩薩還是神的影像,也不知道是哪一尊……

“畫的是濁降日的景象,”陌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岫勁長老留下來的。”

魅羽急忙轉身行了個禮,說:“長老。”隨即又在心裏加了句:你穿白衣服真好看。

“先前多虧你及時趕回來解圍。”陌岩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下。“在這裏還吃得慣嗎?”

魅羽不敢再坐下了,低頭望了一眼自己肥大的身軀。為啥先問吃?篤定了她是個吃貨嗎?隻得咧嘴一笑。“我一個低等僧人,哪來的挑挑揀揀。”

“你是分去了藏經閣是吧。喜歡讀經書嗎?”

“呃,馬馬虎虎吧。”魅羽和兮遠一樣,非常喜歡讀書,而且讀得很雜。但若是說起佛經,她隻是在來之前惡補了一陣。鬼道眾生可以修道教,可一讀佛經便頭痛。

“經書須和塵世的書一起讀,才能讀明白。”他的聲音好似漸漸飄去了很遠的地方,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當年在民辦學堂求學的歲月。

隨即搖了搖頭,又說:“當年你在寺裏的時候,我多數時間在外讀書、聽學。再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你和岫勁長老熟嗎?”

魅羽搖了搖頭。“我那時隻是個照客,在那之前和岫勁長老統共沒說過幾句話。長老派我去,實是因為七空方丈所在的地方——濱州長廖,是我的故鄉。知道我不會走迷了路而已。”

“你之前說七空長老遇害了?”

魅羽點點頭。“五年前他就過世了。隻不過岫勁長老吩咐過,不到殿試那年不許回來,所以我便一直在萬佛寺待了這些年。”

“我聽說,七空長老的鞭法很是了得?”

“是的。有幸和長老學了幾年,受益匪淺。不過我記得咱們這裏不讓僧人佩戴兵器,就沒有帶來。”

其實這就是非得魅羽來接這個任務的原因。魅羽是魘荒門裏唯一一個使鞭法的弟子。

他點點頭。“我目前正需要一個徒弟,不過要在殿試中的文試中勝出,需精通基本的佛學知識,並有足夠的悟性。”

魅羽瞪著小眼睛望著他。“這個悟性要如何測試?”

“你明早去參加早課就清楚了。”

早課?剛接任務的時候她曾打聽過,喇嘛寺的早課都是個什麽過程。無非是唱幾段經文,拜拜佛,聽勘布或寺裏其他高等僧人講經或者訓誡一番。現在看來,這裏和別處會有所不同。

她不由得緊張起來。讀一段佛經都夠她受的了,還講解?“要是我……通不過呢?”

他笑了。“沒什麽可擔心的。通過通不過,都是機緣,而機緣則是之前的種種業力引發的。既然因已種下,果就無可避免。順緣而善化之,即可。”

哦,果然是高僧大德。魅羽正在暗自感歎,又聽他說道:“簡言之,就是該來的總會來,跟出痘一樣。”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這話的和剛才是同一個人嗎?接下來,半晌無話,魅羽覺得是時候告辭了。誰知在她將要出門的時候,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既然是本寺的僧人,就代表本寺的形象。你說你這個身材,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你看寺裏五六百人,哪有一個像你這樣?明早開始,每天卯時三刻來找我去跑步。”

啊?魅羽張大了嘴巴,怪不得他看著這麽緊致呢。隻不過目前這副身體不是自己的,想減肥可沒那麽容易。

******

第二天一早,魅羽換上本寺僧人們習武時穿的衣服。衣服的顏色還是深紅色,但剪裁更加貼身,腰部和袖口用金色的緞帶紮緊。

她按時來到勘布禪院外麵等候。起初以為就是在寺裏某處轉兩圈,結果陌岩直接帶她出了正門,竟是要繞著整個寺廟的院牆跑一圈!她估摸著,這一圈下來怎麽也得七八裏地吧?還不準使用法術。

這麽熱的天,她才跑了不到兩裏地,就氣喘籲籲大汗淋漓,轉跑為走。陌岩自是一早就不見了。沒走多久,他又在她身邊經過,已經在跑第二圈了。

回去後匆忙吃了早飯,便照寺裏的規矩來講經堂參加早課。雖初來乍到,她也已看出講經堂無論在東院西院都是最重要的地方。

白色大理石的建築,石柱上刻著天龍八部的圖案和密密的咒語經文,看著就頭暈。大殿很寬闊,但沒有桌椅。正前方擺著本師釋迦摩尼的像,前麵有個香爐和幾個蒲團。

陌岩先是和其他五個親傳弟子介紹了魅羽:法號肥果。接著,照慣例,全體僧人一起頌了幾段經。魅羽低著頭,假裝念經,其實念的是避梵咒。

然後便輪到二師兄洛石主持講經了。原來每天是由一個親傳弟子,自己選一本經書,來和普通僧眾們講解。陌岩隻有在需要糾正和補充的時候才插幾句話。魅羽來之前是五天輪一回,現在陌岩就讓她在五師兄之後講。她估摸著,這些讓徒弟輪流講經的道道兒多半是他當年在民辦學堂裏學來的。

問題是她來這兒才一天,這麽算下去還有四天就輪到她來講了,這可怎麽是好?她可不想剛來就給大家笑話。於是接下來的兩天除了吃飯睡覺,她都泡在藏經閣。這可是名副其實的“臨時抱佛腳”了。問題是,她一個女鬼,佛肯讓她抱嗎?

藏經閣在東院最僻靜的一個角落,離魅羽的住處倒是不遠。門外是片空地,樓附近都沒有樹木花草,卻有一條小溪在附近經過,應該是為了防火。有上中下三層,滿滿的都是書,魅羽卻怎麽也找不出一本自己有把握能講好、講準確的出來。

到了她講的前一天晚上,終於給她在一個靠角落的書架最裏頭的地方找到一本藍色小薄書。沒有題目,也沒有作者。這不是什麽經書,而是一個故事書,看了也不頭痛,所以魅羽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

第二天早課的時候,魅羽和其他五個大徒弟以及東院的普通僧眾在講經堂早早站好,等待師父陌岩前來。她昨天已經和赫嘉打聽過這五個徒弟的基本情況了。

站在上首右側的依次是資曆最深的大師兄鶴琅,年僅十五歲的三師兄陸錦,和平日裏酷愛找人比試的五師兄臥空。上首左側則是年近四十、一臉風霜的二師兄洛石,不苟言笑的四師兄何楊,以及新來的魅羽。由於五個師兄都不胖,魅羽這三人組看著明顯就比對麵那組更“壯闊”一些。

她暗暗歎了口氣。自己其貌不揚——呃,事實是有點醜。寺裏眾人盡管沒露出不屑的樣子,但明顯都不愛搭理她。如果待會兒再講砸了,不僅無法成為勘布的親傳弟子,日後別人對自己會更加鄙視。

一連等了三炷香的功夫,陌岩還沒出現。下首的僧眾們已經開始小聲嘀咕了:“師父不會是病了吧?”

“有可能啊,從來都沒有晚到過啊……”

魅羽也覺得有些異常。今早就是她自己跑步的,沒有看到他露麵。

正當大家心神不寧的時候,陌岩出現在大殿門口。雖然神色如往常一般平靜,可魅羽注意到他走路的樣子有些凝滯,眼角也帶著疲憊。難不成是摔跤了?風濕,所以沒睡好覺?總不會是和人打架了吧?她抽動了一下嘴角,無法想象他這麽一個文靜的人和人打架的樣子。

眾人一同誦經之後,便齊齊把目光投向魅羽。

魅羽頭痛剛剛好些了,移步到正中央,站定之後,咽了一口唾沫,卻遲遲開不了口。

“如果記不住的話,”陌岩溫和地說,“可以照著書講。”

她並不是記不住,而是即將要講的內容和前幾天師兄們講的經書太不一樣。環顧了一下四周,狠狠心,便大聲複述起來:“很久很久以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住著個老和尚……”

她可以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比剛才更灼熱了。幹脆豁出去了,誰也不看,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有一次這個老和尚出門遠遊,遇見一座直插雲霄、高不見頂的大山。他剛登山的時候,碰到的是千奇百怪的妖魔鬼怪。老和尚修為高,不怕他們,就繼續往上攀登。

“不多久身邊又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動物,有的聰明伶俐,有的愚笨不堪。抬頭看看山頂,仿佛有各種仙花神鳥,裏麵穿梭著俊美的神仙和可怖的羅刹。再俯身看山穀裏的萬丈深淵,似能看到翻滾的紅色熔岩,裏麵有生靈在掙紮著。

“而身邊的這些動物中,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隻獼猴。當時老和尚餓了,正在啃一個幹糧。獼猴想要他的幹糧,老和尚便給了它,獼猴吃完後就走了。

“誰知道沒過多久,獼猴回來了,並且捧了很多果子。老和尚表示不要,轉身要下山去。結果獼猴就一直跟在他後麵走,也不見有離開的意思。

“老和尚便問它,你是要拜我為師嗎?獼猴似懂非懂地吱了兩聲,點點頭。於是老和尚便將它帶回三頁山,送了一顆靈珠給獼猴掛在脖子上,日日誦經時容它在一邊旁聽。久而久之,獼猴越來越規矩,能說些簡單的人話,似乎也開始悟道修行了。

“誰知好景不長,獼猴終難改掉調皮搗蛋的習性,開始在廟裏和山中惹是生非。老和尚有個癖好,晚上喜歡點很多燈和蠟燭。

“有次獼猴玩火差點把廟給點著了,老和尚罵了他幾句,他就氣得離開了,跑回原來的住處。老和尚想,獼猴原先懵懂無知,可以無憂無慮地在自然裏生活。現在既已聞道,再回蠻荒已無法融入。”

她還未講完,眼角餘光瞥見陌岩已經站起身,臉上一幅凝重的神色。

“呃,長老……”她扭頭望去。

“請繼續。”

魅羽便接著講:“於是老和尚便又一次來到那座高山。找來找去沒看到獼猴,倒是遇見了一隻蹦蹦跳跳會說人話的小紅獾,脖子上掛著的就是他送與獼猴的靈珠。

“紅獾說,獼猴太壞了!自認為高大家一等,回來後將此地取名為礫川,而他自稱礫川王。整日奴役生靈,作威作福。有天趁獼猴睡覺,大家摘了他的靈珠,並把它趕走了。

“紅獾頓了頓,又換上一副笑臉。法師,不如您收我為徒,我一定會比獼猴更聽話,更精進。將來若還回此處,定要讓眾生靈過上平等富足的日子。

“心術不正!老和尚叱道。追問獼猴下落,紅獾嗤笑一聲:不要以為隻有您才能做我師父。我們山頂有個大王,不久就要下來幫助我們。他會把深淵填平,把鬼怪消滅。我們當中有靈性的,做善事的,都會成為他的弟子,永享福壽。”

說到這裏,魅羽便停住了。眾人怔怔地望了她一會兒,急脾氣的五師兄臥空終於忍不住了。“後來呢?”

“沒有後來,”魅羽說道,“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幾個師兄和下首僧眾們麵麵相覷,一臉不屑。怎知陌岩卻向著她走近了幾步。

“肥果,這個故事你從哪裏聽來的?”

魅羽伸手指了指。“就是那個,藏經閣。”

他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有意思了。藏經閣裏的書,我不敢說都讀過,但大概知道是些什麽內容。從來沒記得有這樣一本書。一個喜歡點燈點蠟燭的老和尚……”

抬起頭來,又衝她說道:“既然是講經,你不能隻是複述,總要給大家解釋一下。”

“我……不敢保證能準確把握整個故事。”

“沒關係,就說說你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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