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與愛情(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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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俊生正在屋裏頭吃早飯，忽然見尚武慌慌張張地跑進窯洞來，結結巴巴上氣不接下氣地喊：“俊生哥，俊生哥。俄二哥義武出事了！部隊上來人了。”俊生慌得急忙放下飯碗，站起身拉著尚武朝外就跑。
剛出了院子，突然又想起來，就叫尚武先回去，自己轉身朝村頭瑩瑩家跑去。遠遠地就看見蘭奶奶站在門外張望。看見俊生，蘭奶奶喊道：“瑩瑩去義武家了，說是義武部隊上出事了。”
俊生聽了，轉身又朝坡上義武家跑，離得老遠，就聽見義武娘哭天搶地的嚎哭聲。等進到院子裏，俊生就四處尋瑩瑩，剛瞅著，就見瑩瑩一頭栽倒在地上。
俊生慌忙尋了個架子車，拉上瑩瑩就往鎮上公社醫院跑。瑩瑩在醫院裏打了兩天吊瓶，醫生說沒事了，就是血糖有點兒低，讓回家躺著歇息。
瑩瑩回了家，蘭奶奶天天熬小米粥，撇著粥上的米油油喂瑩瑩。瑩瑩隻是流眼淚，也不願意說話。俊生來了，兩個人就難過到一搭兒上。
過後，俊生托人去打聽，才從縣武裝部部長的兒子那裏知道了義武去部隊後發生的事情。
義武到了部隊，剛開始新兵訓練，班長就著實喜歡這個後生。義武訓練起來認真刻苦，樣樣考核指標都是連隊裏拔尖的，人又踏實，有眼色，說話辦事都穩妥，全連的幹部提起義武，都要挑大拇指。
義武班上有個城裏來的新兵，成天吊兒郎當的，別說不服班長管，他跟連長政委都敢頂牛。後來義武才聽說這個公子哥是軍區首長的孩子。班長看義武穩當，就交代義武幫看著公子哥。義武就事事操心，沒過幾天，倆人還成了好朋友。
一天，新兵實彈演練，輪到公子哥投擲手榴彈的時候，他一拉引信，就急著朝遠處扔，誰知鬼使神差，手榴彈脫手溜到了身前幾步遠的地方。公子哥一下子傻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義武一直在後麵操心盯著，看見出了事，急忙跑上前去。他本想上去拾起手榴彈再扔出去，可是被公子哥隔著，繞過去已經來不及了。義武隻好一把抱住公子哥，把公子哥拖倒在地上，自己身子壓住了公子哥。
手榴彈爆炸後，義武當場就犧牲了。公子哥經過搶救，雖然保住了命，可是整個下半身都給炸沒了。
出了事，部隊裏從師部到連裏一級級開會研究，最後認定是義武訓練中因為操作失誤而犧牲，公子哥英勇救人嚴重負傷，申報軍區給公子哥記個人二等功。
公子哥躺在醫院裏，身體下麵的兩個出口都得靠插管子來維持。看著自己這般模樣，公子哥早就沒了活下去的心。等立功的消息傳到醫院以後，公子哥心裏也為義武受屈鳴不平，於是寫下了一封遺書，說清楚事情的真實經過，然後晚上在病房裏就用床單把自己吊死了。
公子哥死後，他父親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級級追查下去，撤職記過了一批幹部，這才給義武追認了革命烈士的稱號。
瑩瑩聽俊生講了義武的事情，更是傷心得哭個不停。俊生也回過頭來罵自己當初不該懷疑埋怨義武哥。
事情過去了快兩個月，瑩瑩有時候還會一個人在晚上偷偷地哭，身子弱得也隻能在炕上歪倒著。
蘭奶奶瞅著瑩瑩這個樣子，心裏又是難過又是著急，整天愁得也沒個辦法。跟俊生娘拉話的時候，說著說著突然想起，就跟俊生娘商量給瑩瑩和俊生訂上親，瑩瑩心裏轉過去了，身子也就會跟著好了。俊生娘聽了當然十分開心。
蘭奶奶和俊生娘在屋裏商量的時候，俊生無意間聽到了耳朵裏，心裏又慌亂，又暗暗歡喜。俊生不好意思在屋裏呆著，就出門來到外麵，腦袋裏木木的，腳底下不自覺而習慣性地來到了瑩瑩屋裏。
瑩瑩在炕上歪著織毛線，看見俊生來了，也沒有起身。俊生自己坐下，手足無措的，咋放都不自在，嘴巴也不像平常，半天張不開口，沒有個話。
過了好一會兒，俊生才結結巴巴地說：“蘭奶奶在俄家屋裏呢。”
“嗯。”瑩瑩沒抬頭，手上的活也沒停。
“和俄娘拉話呢。”
“嗯。”
俊生坑坑吃吃了半天，才又說道：“你曉得在說什嘛呢？”
“不曉得。”
“說你呢。”
“嗯。”
“還有俄。”
俊生努力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瑩瑩，又低下頭去，漲紅了臉，憋了半天，終於吭哧著又說道：“在說俄和你呢。”
瑩瑩抬起頭，放下手裏的活，看著俊生，輕聲地問：“甚事哩？”
俊生臉漲得更紅了，低著頭，說話像是蚊子在叫。“說俄倆的親事。”
“甚？”瑩瑩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俊生。
“說俄和你的親事呢。”俊生努力抬起頭，掃了一眼瑩瑩，就又迅速低下頭去。
瑩瑩聽了，瞅著俊生幽幽地說道：“俊生哥，你曉得，從小的時候，俄就愛著你和義武哥，俄把你們倆當作俄的親哥哥。長大了以後，俄也想過，俄們三個人不可能永遠像小的時候一樣呆在一起。俄總想著，不管以後俄能和你們兩個中的哪一個成親，俄都會幸福一輩子的。可是俄也不願意看見你們任何一個人為此而傷心。俄知道義武哥愛俄，俄也相信你也是一樣地愛著俄。俄以前不知道該咋辦，現在義武哥走了，俄更不知道咋辦了！俄隻曉得俄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義武哥的。俄現在和你拉話的時候，總感覺義武哥還在旁邊。俄不曉得這個樣子會多久。俄隻知道如果像這個樣子的話，俄是沒辦法和你成親的！俊生哥，俄不是不愛你，可是現在，俄心裏亂得很。”
停了好一陣子，瑩瑩又接著低聲說道：“俊生哥，你記不記得義武哥臨走前的那天晚上，在俄這窯洞裏，俄們都說過些什嘛話了？”瑩瑩說完，轉身趴在被窩上無聲地抽泣了起來。
俊生猛地站起身，木呆呆地瞪著瑩瑩，腦袋好像突然膨脹得大到了天上，耳邊空洞洞仿佛有人大聲地對自己喊話，義武哥臨走的前個晚上，俄們都說了些什嘛？
義武哥要去參軍了，俄給義武哥送了個自來水筆還有個筆記本。瑩瑩給義武哥織的毛背心，義武哥穿上試了正合身。俄給義武哥說，你放心走，家裏的事情，不用人言傳，俄會操心著。義武哥說，俄不操心家裏。俄又說，蘭奶奶和瑩瑩，你也不要操心。義武哥說，俄放心著哩。然後義武哥又說，俄這一走，要麽三年，要麽五年，就複員回來了。俄不在的時候，俄隻要你兩個答應俄一件事情。俄問義武哥，什嘛事情，你盡管說。義武哥又說，俄要你兩個答應俄，在俄複員回來之前，你兩個不許趁俄不在就把親成了。俄聽見了哈哈大笑著說，那又有個甚呢！俄給你發誓，俄會等著你複員回來後，俄們三個人舉行個集體婚禮。瑩瑩在旁邊還啐了俄一口，說俄胡說甚哩。義武哥聽了俄的話，也哈哈大笑著說，好，那俄們就一言為定。
義武哥為甚讓俄應成他，俄當時還憨憨地沒有害下。義武哥是愛著瑩瑩妹妹，怕俄趁他不在的時候搶先跟瑩瑩成親呢！
俄愛不愛瑩瑩呢？俄當然愛！俄從小時候第一眼看見瑩瑩妹妹，俄就喜歡。俄們三個從小一搭兒裏耍大，一直都好像親兄弟，親兄妹，好得比一家人還親。等俄們從學校回到村裏勞動了，俄尋思著俄們還小呢，成親的事情還早著哩。俄咋就沒想到義武哥當兵這一走，咋說都得要個三五年。三五年後，俄們就都該成親了啊。
義武哥愛瑩瑩，俄也愛瑩瑩！可是現在義武哥在部隊裏犧牲了！義武哥再也回不來了！俄把義武哥一直當作俄最親的親兄弟。俄對義武哥發過的誓，咋就不做數了呢？俄又咋能和瑩瑩成親呢？就算成了親，像瑩瑩剛才說的，以後的日子可又咋個過法呢？
俊生呆呆地站著，心裏頭空蕩蕩慌得實在是難受，又好像有一根敲鍾的大木頭重重地撞擊著自己的胸膛，腦子裏許多問題胡亂地糾纏著，耳朵邊也好像有人嗡嗡地一直大聲對著自己嚷嚷。
又過了好一會兒，俊生癡呆呆地對瑩瑩說，俄先走了哦。說完，也不看瑩瑩，轉身出了窯洞。院子裏，蘭奶奶已經回來了，正在收晾在磨盤上的豆錢錢，看見俊生就說：“俊生娃呀，趕緊往回走吧。已經打雷了，天黑得像夜裏一樣，馬上就要下大雨了。”
俊生也不吭氣，木不楞登地往回走。沒走多一會兒，嘩嘩的大雨就劈頭蓋臉地潑下來。俊生好像失去了知覺，還是不慌不忙地走著。正在雨中走著，突然一激靈，聽見河溝邊上有人死聲地大喊著，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俊生飛快地朝河邊跑去，到了近前，看見有兩個娃娃在喊叫，同時給俊生指著被困在河裏的尚武。
原來尚武眼見就要下雨了，匆忙吆喝著羊往回趕。趟水過河還沒過完，上遊的洪水就衝了下來。尚武和羊被困在水中，急忙尋了塊高地，剛爬上棵柳樹，這邊的大雨也開始下了起來。路過的兩個猴娃娃聽見尚武的叫喊，跑了過來，可是洪水越來越大，平時淺淺的小羊河溝，現在水麵擴大了好幾倍。
俊生看清楚了後，扭頭往回跑到村頭的飼養室，扛上兩根長繩又跑了回來。俊生把繩子一頭綁定在岸邊的一棵棗樹上，另一頭紮在自己的腰上，往上遊猛跑了十幾步，然後跳進河裏拚命往對岸遊。河水將俊生迅速地朝下衝，繩子被水裏的柳樹攔住了，兜了一個圈，俊生也順勢爬上了柳樹。俊生把一根繩子拴在柳樹上，另一根綁在尚武的腰上，一手抓住懸空的繩子，一手拉扯著尚武往岸邊遊。
到了岸上，俊生沒有停，緊接著又遊回到柳樹上，抓著繩子往羊身上綁。尚武站在岸上，焦急地望著俊生，中間不經意扭頭看了一眼河上遊，突然嚇得大叫起來。可是雨大水急，俊生沒有聽見。旁邊的兩個娃娃聽見尚武的喊叫，也跟著一起喊俊生哥。
俊生約摸著聽見了喊聲，抬頭看見尚武手指著上遊，才扭頭一看，就見上遊衝下來兩根楊樹，連枝帶杈朝著俊生就掃了過來。俊生和羊一下子被掃到了水裏，遠遠地冒了個頭後，就被洪水衝得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