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沒有母親的母親節

春節之前我的母親去世了。媽媽的一生，和她那一代人一樣，經曆了戰爭，解放，鬥爭，貧窮，疾病。她像一個副駕駛，幫助爸爸把我們一家人從雷鳴電閃的風雨中帶出來，然後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裏結束人生之旅。

我媽媽生於湘西土家族聚居地區，和爸爸家相隔幾十裏路，在當地也算是大戶。媽媽是家中長女，外公重男輕女，沒有給她很好的教育，她的腳甚至還有小時候被裹過小腳的痕跡。爸媽少時訂婚，爸爸大她五歲。爸爸少年從軍，媽媽在弟妹眾多的家裏長大，等爸爸在軍中的級別可以帶家屬之後，媽媽去了武漢和爸爸團聚。幾十年裏他們從南到北，從解放再到戰爭（朝鮮戰爭），建設武漢長江大橋，建設各個機場，建設北大荒，再到轉業再到被發配到幹校勞動，他們的一生保家衛國，建設新中國，一切以國家利益為重。媽媽個人也榮譽加身，曾經被評為省級勞動模範。我們兄妹這代和我們的下一代都出了“洋博士”，成為工程師，教授，醫生，軍官。媽媽做為這個大家庭的主心骨，為我們的付出是這一切家族榮耀的基石。

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得了腫瘤，切除手術後一兩年就病退了，這個決定對我和爸爸來說是很棒的。我是在那時之後才常能吃到媽媽做的飯，晚上也不用睡在鄰居家直到爸媽很晚下班回來把我抱回去了。

上高中時住校除了夥食費，我還要一些零花錢買書。當時家中兄姊婚嫁，經濟緊張，媽媽仍舊給了我錢，雖然不很情願，也常嘮叨女孩子為什麽讀那麽多書，眼睛都看壞了。要知道那時候去新華書店買書是個很奢侈的事情，我常一站看書就大半天，書店員工趕我也不走，能夠時不時也買一本書是多麽開心的事情！

爸媽兩次來美，他們隨我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一起度過了很多美好時光。他們近距離地看到了美國的美好風景，體會到美國人的純仆善良，慶幸我苦盡甘來終於迎來了歲月靜好花好月圓。媽媽常告誡我要珍惜自己身邊的人，善待公婆，祈禱他們能夠像爸媽一樣照顧關愛獨自在外的我。

每當鄰居老同事戰友誇她家孩子有出息時，媽媽常說，越有出息飛得越遠，他們有出息好是好，但是孩子一個人在外麵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啊。她也常對兄姊說不要麻煩妹妹，她一個人在外隻能靠自己，你們有困難湊合一下互相幫襯一下就行了。

疫情中的一年中，她幾次病危住院，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我未能回國，所以我和母親最後的一麵就定格在疫情前的感恩節。那時她有時候神誌不清，但是記得我是誰。看到我她大聲喊了幾句話，但是因為中風後遺症我聽不清，護士和爸爸讓她重複了幾次終於明白了，她問我為什麽和那麽好的人離婚。我一下子就不高興了，這不是咒我嗎？我倆好好的，你從哪裏看到我們離婚了？看到我生氣了，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忐忑不安。也許是視頻裏很少見到我先生，每次回國也都是我一個人回去，讓她擔心了。

我在家時，她不停地對保姆說怎麽做我愛吃的菜，雖然她口齒不清，口氣急切，但是仍舊讓我淚目。我離開前擁抱她吻了她的臉，她一下子嗚嗚地哭起來，抓著我的手，仿佛已經預知了我們的生離死別。

去年以來全世界經曆病毒之痛，我的媽媽經受各種病痛，所以她的離開雖是讓我不舍，但是仍為媽媽終於可以解脫痛苦而釋懷。在這鮮花盛開的季節，人們的生活漸漸回歸正軌，有關媽媽的記憶仍舊讓我心裏隱隱作痛。

在第一個沒有母親的母親節，願媽媽在天堂安好，我們總有再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