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

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已多時。
正文

\'一生當著幾兩屐\'考

(2020-02-27 07:14:18) 下一個
 
此語出處為《晉書·阮孚傳》。
《晉書》,中國的二十四史之一,唐房玄齡等人合著,作者共二十一人。
阮孚,字遙集,為"竹林七賢"之一阮鹹之子, 西晉 陳留 尉氏(今屬河南)人,飲酒史上“ 兗州八伯”(東晉成帝時羊曼、阮放等放縱不羈,好飲酒,時人稱為兗州八伯)之一,阮孚為“誕伯”。
《晉書·阮孚傳》原文為:''初,祖約性好財,孚性好屐,同是累而未判其得失。有詣約,見正料財物,客至,屏當不盡,餘兩小簏,以著背後,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詣阮,正見自蠟屐,因自歎曰:'未知一生當著幾量屐!'神色甚閑暢。於是勝負始分。"
晉裴啟《語林》、《世說新語·雅量》也有相同記載。幾兩,即幾緉,幾雙之意。阮孚愛好木屐,以至經常擦洗塗蠟。後遂用“蠟屐、阮屐”等指對常物愛之過甚的癖好。
阮孚作為有錢人家子弟,愛好收藏並有能力一擲千金,是曆史事實,相同的例證還有他"貂裘換酒"典故,此君也是主人公,奇怪的是,其藏品竟然是木鞋,並癡迷到塗蠟封閉保存的程度,要知道,那個時代,蠟也並非賤材。
可見,此語的內涵是,一收藏者感慨其所集藏品數目尚不能如其所願。
蘇軾《次韻答舒教授觀餘所藏墨》中有"人生當著幾緉屐,定心肯為微物起。此墨足支三十年,但恐風霜侵發齒"之句,便引此句用典。蘇軾擅長寫行書、楷書,與黃庭堅、米芾、蔡襄並稱為“宋四家”。他曾經遍學晉、唐、五代的各位名家之長,再將王僧虔、徐浩、李邕、顏真卿、楊凝式等名家的創作風格融會貫通後自成一家。作為書法的延伸,集墨亦是蘇公另一雅好。同為收藏家,藏墨與儲屐乃異曲而同工。蘇詩本意,是謂借阮孚語闡明人有愛好,內心也安定,說你要是愛上了這寶墨,足足可以讓你玩30年,隻恐怕一直到風霜侵傷你的頭發與牙齒,還可以自得其樂。此處引文與阮孚之意內涵相同,並以己證發揚光大。
同是蘇軾,在其《岐亭》之四中,亦有“人生幾兩屐,莫厭頻來集”之句,而此詩的故事背景,頗值玩味。
蘇軾有個故交,叫陳季常,名慥,號方山子,別號龍丘居士,四川眉山人。其父陳希亮名公弼。陳季常豪俠、好酒、狂放傲世,所以懷才不遇,憤然“毀衣冠、棄車馬、遁跡山林”(《黃岡縣誌·古跡》載),就“遁”在龍丘(今武漢市),後移居歧亭。陳慥喜好賓客,蓄納聲妓。其妻子柳氏(本名不詳,民間稱柳月娥)非常凶妒,柳氏即以更擊壁大呼,客為散去,季常非常怕她。東坡賦詩《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詩》戲之曰:“誰似龍丘居士賢,談空談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獅子吼原比喻佛教神威,這便是“河東獅吼”、“季常之癖”的典故。
蘇軾二十幾歲剛做公務員時,曾在山西鳳翔任職,當時的頂頭上司就是陳季常的父親,太守陳希亮。陳希亮是行伍出身,為人嚴厲刻板,架子十足,跟當時年輕傲驕,瀟灑不羈的蘇軾風格完全不同,故二人常有分歧。後來,陳太守建了一座觀山的高台,請蘇軾就此作賦一篇,蘇軾借機在文中嘲諷他,而陳太守卻一字不改的讓人把這篇《淩虛台記》刻在了石碑上。蘇軾和陳季常就是在這個時期相識,而從蘇軾調離鳳翔至被貶黃州十餘年間,兩人再未謀麵。
公元1080年春,蘇東坡踟躇於被貶黃州的路上,黃州位於歧亭南約90公裏,途經歧亭,陳蘇二人重逢。
此後在黃州四年,蘇軾造訪歧亭三次,而陳季常去找他七次。東坡三訪故友,五吟《岐亭 》,令摯友情共日月齊輝;陳季常埋名隱居,仍得東坡三訪,“河東獅吼”成千古佳話。後來蘇軾被赦離開黃州,送行者多送蘇至慈湖(今湖北黃石),隻有陳季常不舍,一送再送,從湖北一路送到了江西九江,陳季常信佛,二人便同遊廬山。蘇軾那首吟廬山的千古名詩《題西林壁》就是此時留下的,這都是後話。
“人生幾兩屐,莫厭頻來集”是《岐亭》之四的最後兩句,從蘇軾的經曆可以看出,此處用典已與上次截然不同,已從單純的人生愛好的表述,外延為對人生短暫的感歎!
相似的例句還有黃庭堅《和答錢穆父詠猩猩毛筆》的"平生幾兩屐,身後五車書";辛棄疾《滿江紅 江行和楊濟翁韻》的"佳處徑須攜杖去,能消幾兩平生屐?" ;陸遊《遣興》的"生前猶著幾兩屐,身後更須千載名" ;文天祥《贈老庵廖希說》的"短屐平生幾兩穿,錦囊真得當家傳。"梁實秋先生在他的《雅舍小品·旅行》中說道"古人雲:'一生能著幾兩屐?'這是勸人及時行樂,莫怕多費幾雙鞋。但是旅行果然是一樁樂事嗎?其中是否含著有多少苦惱的成分呢?"便是用典於此句的引申義。
池莉在《人生三境界》中,歸納為:"人生有三重境界,這三重境界可以用一段充滿禪機的語言來說明,這段語言便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於阮孚"一生當著幾兩屐"的考據中,亦可於詩義的內涵與外延的變化,略見人生境界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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