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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美麗祥和的智利聖地亞哥,以及我的智利鄰居和朋友們

(2020-04-05 09:08:28) 下一個

今天我親眼目睹了我們家的大公雞強奸了我們家的母鴨子,可惜雞三秒動作太快,沒能讓我抓拍到作案證據。完了還打鳴,甚是得意,一種“非我族類,必奸之而後快”的豪邁。

 

今天我還在Facebook拉黑了我的兩個鄰居,他們不僅到街上去敲鍋,還要在Facebook上敲。1971年他們敲鍋為了推翻左派阿聯德,2019年他們敲鍋為了推翻右派皮捏拉。

 

他們在Facebook上對智利被暴徒打砸燒搶的慘狀彈冠相慶,雖引起我極大不適,但略微還能承受得來,主要是我害怕我在Facebook上對智利慘狀義憤填膺引起他們極大不適,他們會弄死我。我隻好先下手為強,以絕後患。

 

這兩個鄰居一個是附近農場主的女婿,職業是專欄作家,另外一個是附近農場主的侄子,職業是教師。

 

其實之前,我們關係尚可。除了感覺哪裏有點別扭。

 

作家請我們去吃飯,我們還受寵若驚,準備了一上午的中國菜,什麽大盤雞啊,餃子啊,蛋花蝦仁湯啊......中午開飯的時候端過去,準備大家一起互享異國美食,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可是總感覺怪怪的,作家的幾個孩子冷漠又呆滯,全程也不跟我們說話,隻顧自己看電視,完了吃飯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麽路數,作家老婆居然把我們帶的中國菜端到廚房去了,然後一人分了一個empanada(智利烤包子)和一份烤肉給我們,一上午的辛苦竟然沒有撈著吃一口,隻好拿著吃不慣的大厚麵皮包子就著碳酸飲料勉為其難的吞下去。

 

禿頂的作家也不怎麽太說話,為了避免冷場隻好我們自己沒話找話家長裏短的閑扯淡,大概知道了他們是無神論者,辦的有個本地小報。作家一副文人的清高模樣,以一種精英的高貴姿態居高臨下給我們傳達了他不左不右客觀中立至高無上的政治立場。提到總統參選人智利共和黨創始人José Antonio Kast,立馬投以一種鄙視的神情,憤憤不平的說這個人就是個極端分子獨裁者,跟川普一路的貨色,為人專橫妄為不容異見雲雲,嚇的我們吃了飯落荒而逃,演講時候被左派異見者踹小腿照頭撒沙子以及左手小指被打骨折的JAK,我們做誌願者時前來慰問送蛋糕溫和攀談像個孩子一樣歪起頭兩手捧著吃蛋糕的JAK,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魔鬼?兩口子熱情禮貌的送走我們,又分別賜了我們每人一個烤包子......還一路把空鍋給我們送到家門口,熱情到了冰點。

 

另外一個教師鄰居養的有馬,是那種專門用於賽馬的馬,他們的草不夠吃,就說把馬放到我們農場裏來,每月付給我們錢。然後馬進來了,錢就沒見著一分了,養了八個月,把我們一塊場地的草根都要刨光了,泥濘不堪,我們心想反正也要處理荒草,擱就擱吧,直到春天就要來了,我們要用地,就叫他們牽走,反正也不可能從他手裏拿到錢了。他說好的,沒問題,然後過了幾天馬就不見了,也沒給我們打招呼,然後就發現馬圈隔壁我們葡萄園的圍欄倒了一個大窟窿,被幾根樹枝胡亂擋上,葡萄園裏踩的一片淩亂,間作的大蒜被踩的東倒西歪。除了他的馬進去了,還能有什麽解釋呢?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我們還有一對鄰居,剛來的時候認識的。當時我們養了一群小鴨苗,突然有一天,小鴨子衝過圍欄,從水渠裏跑到鄰居那裏去了,我們去叫門,沒人聽得見,心想指定完蛋了,他家有那麽多惡狗,指定被咬死了。可是過了一會,有人按我們的門鈴,是一對看起來穿戴很體麵的中年夫妻在門口,舉止優雅得體,言談真誠質樸,看起來像我爸媽的年紀,但眼裏的純粹卻像天真的孩子。他們端著一個紙盒子,盒子裏是呱呱叫的小鴨子,我們驚喜過望,快請他們進來,原來他們正是隔壁的鄰居,但不是主人,隻是幫主人照看農場。然後我們看見盒子裏有很多的麥子,小鴨子已經被他們喂的飽飽的。

 

有空的時候,我們請他們來喝下午茶,相談甚歡,一直聊聊到晚上十一點。講他們的過去,講他們是如何買到第一個房子的,講時事,講宗教等等。大叔在皮諾切特時代曾經是一個士兵,他說別人都罵我們,可是我服役的時候真的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良心的事。我們還約好了,到時候一起去給JAK投票。然後他們就邀請我們去參觀他們的農場,把他們家掉了一地沒人要的無花果撮回來喂鴨子,平時就經常因為些雞零狗碎的大事小情互贈禮物啊什麽的禮尚往來著。

 

有一天,大叔隔過柵欄,送給我一塊奶酪,我等有空了也準備了很多水果蔬菜打算給他,可是等了好幾天都不見他們在家,一問是吐血住院了。再然後,就是他妻子告訴我們,他得了肺癌,她很難過,但同時也表示他們倆狀態還可以,不用擔心。等他們從醫院回來了,跟我們說沒有辦法再繼續工作了,要回自己家去養病了,就把他們的羊賣給了我們。

 

搬家的那一天,他把他們原本準備要搭雞舍的木樁,鐵皮之類的,送給了我們。他的身體當時已經很瘦削,但精神麵貌仍然很好,好像自己隻是得了感冒一樣,忙前忙後幫我們運,走來走去收拾東西。我們從來沒有看到他太太哭泣,甚至連悲傷的愁容都沒有,兩個人都很安靜,從容,該怎樣就怎樣,沒有說過一句喪氣話,就像過平常的日子,還非常積極的跟我們討論如何治療,問我們中醫是怎麽治療的,我說我們不相信中醫可以治療癌症,但最近看到一個新聞,有個美國人用一種犬類驅蟲藥治好了肺癌,就把新聞的鏈接發給他們,他們兩個人擠在一起開心的看著新聞,說要把能試的方法都試一下,要戰鬥到最後,不會放棄的。

 

其實,如果沒有這場變故,他們本來是滿懷著憧憬和希望,要實現一個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買一塊一千平米左右的地,建幾棟小房子,可以跟三個已婚女兒們住在一起,周邊還能種菜養雞,這是他們夫妻倆最渴望的家庭夢想,一直對此躊躇滿誌,可是突然,一個就倒下了。但讓我驚訝的是他們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悲觀絕望,反而還去安慰別人,說要對上帝有信心,上帝一定會給他們時間實現這個計劃。可是他們沒有工作了,又哪來的收入呢?不但沒有收入,還要治病。可是他們卻表現的很淡定,一種貴族式的高檔體麵,想起以前要一起給JAK投票的約定,使人悲從中來,I love them, but I can hardly do anything for them.

 

他們走了以後,新的管家住進來,是一個大爺,天天樂樂嗬嗬的,天明起來不是放廣播聽歌,就是自己唱歌,天天割草機啊切割機啊嗡嗡響個不停,一直幹活不閑著,聽見我們叫我們的狗Pinochet,就湊過來逗狗,說“我喜歡這名字!”然後自己嘟囔道:“人人都說他是獨*裁者,卡斯特羅就不是嗎,查韋斯就不是嗎,你是願意讓皮諾切特獨*裁還是願意讓他們獨*裁!Obvio poh(顯而易見嘛)!”

 

我們還有一個鄰居,離的要稍微遠一點。有一天,一個老太太開車過來要買我們的檸檬,我們給她現摘了一尼龍袋,她看起來幹了很多很多的活,手很粗糙,還受了傷,帶著護掌,說自己家也有很多別的產品,但沒有檸檬,然後她隔三差五就會過來買檸檬。有一天我們帶我的兩個小外甥女去附近Camping(露營地)的人工湖釣魚玩耍,進了入口,發現老太太在那裏,原來這有著人工湖和幾條河流的Camping是她家的。然後又有一天,我們去附近的一個蜂場去買蜂蜜,她正從蜂場的房子裏走出來,原來這蜂場也是她家的!

 

然後又有一天,我們又去另外一個農場,走到一個轉角,打算開進去,但正好有一個裝滿了草垛子的拖拉機要開出來,我們就互相讓路,司機大叔非常的熱情友好,跟我們攀談起來,這個時候你猜我們又碰到誰了?對,答對了,老太太又出現了,原來這個大型一望無際的中間有高速公路和幾條河流穿過的農場,還是老太太家的!這個大叔是她的老公!老太太熱情的帶我們參觀了一下她的前後院子,和溫室大棚,種的東西簡直應有盡有,還有機器專門加工調料,一切都收拾的井然有序。

 

我說這麽大地方你怎麽管的完呢,她說所以我很忙呀,天天在地裏幹活,說另外還有一個工人,有時候女兒兒子也會來幫忙,她說雖然挺累的但是特別的開心,這地裏的一切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最喜歡天天守著他們,說自己所有的地,全部都是有機種植的,不用任何化學藥劑。看著她自豪的神情,真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充實滿足。然後以後熟了聊起來,你猜怎麽著,他們夫妻倆是皮諾切特支持者!說將軍隻獨裁壞人和好吃懶做的破壞者,但對我們這種勤勞本分的人,其實是一種最大限度自由下的保護。

 

我們來智利後的第一個智利朋友,是我們剛到沒多久裝修店麵時認識的,我們當時去五金店買木材,基本一句西語不會,隻能一通比劃,這個時候我們的救星朋友出現了,長的有點像胖了一圈的雕塑大衛,他在五金店做替客人切割木材的工作,他居然懂英語,這在智利普通人中真是太少見了,雖然說的不流利,但還是能夠解決問題。買完木材我們歡迎他常到店裏來玩,給了他地址,我們的店離他工作的地方很近,業餘時間沒事他就過來,給我們飆各種西班牙語式英語。時事啊瑣事啊,沒邊沒沿的就聊起來。

 

隨著了解的越來越多,發現他和他爸爸的關係不太好,問他為什麽,他歎了一口氣,說,“因為我不知道是該叫他爸爸還是該叫哥哥”,我的腦子瞬間遭到了一萬點暴擊,懵圈了30秒。他接著說:“因為我爺爺強奸了我的媽媽,我也不知道我是我爺的兒子,還是我爸的兒子”。他看我下巴都要合不上了,就趕緊安慰我說,anyway,我也一樣可以活的很好,我也一樣可以追求夢想呀。”

 

“你的夢想是什麽”?“做個英語老師,娶個Gringa(說英語的歐美妞)當老婆”。於是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更加樂意給他當英語靶子練英語了,但是鑒於他各種政治不正確的觀點,我覺著他前者可能容易實現,後者就夠嗆。後來他就開始做英語學習的視頻,想成為一個up主,做了很充足的準備,可是沒有設備,他的手機連正常拍攝都不能,就到我們店裏用我們的手機錄視頻,做了一切能做的嚐試,不知道傳了幾期,終因英語水平不過關和各種難題暫時放棄掉,到旅遊景點的酒店裏去給外國人當服務生了,不過經這一通折騰,他的英語水平確實又有了很大的提高。

 

我們去他媽媽的農場裏摘一種樹上的白蘑菇,他為了讓他的小侄女開心,總是抓一把故意偷偷撒到地上,大聲喊:“Rocío, 看!那裏還有!”四歲的小侄女Rocío 屁顛屁顛的跑過去揀,開心極了,真以為是樹上掉下的。Rocío很活潑,總是不小心碰著磕著,她也不哭,隻是眼睛裏淚珠在打轉,我的朋友就趕緊跑過去抱起來溫柔的安撫她,陽光打在他純淨的臉上,看起來暖暖乎乎的,似乎閃耀著一種能夠娶到Gringa的光芒。

 

上帝說:“我若在所多瑪城裏見有五十個義人,我就為他們的緣故饒恕那地方的眾人。” 不管智利的未來會是什麽樣,我都覺得,我的這些好鄰居還有以前的那些老鄰居們,還有我的智利朋友們,還有我的律師會計牙醫業務夥伴們, 還有一些我曾經幫忙做過翻譯的客戶們,他們都配得上更好的結局,更好的智利。

 

參與暴行的都是些什麽人呢?也許是滲透進來的恐怖分子,也許是本國外來參與趁火打劫的非法移民,也許是本國的叛國政客,也許是好吃懶做慣於偷搶的本國罪犯,也許是被左派教育徹底洗腦的本國年輕人,也許是曾受過皮諾切特清算的殘渣餘孽,也許是趁亂動了邪念無法再自律的普通人...

 

但不是他們。他們安靜的呆在家裏,或在工作崗位上,做著自己的事,通過WhatsApp互相通報著最新的情況,憂心忡忡的擔憂著智利的未來,或者走到街上,譴責製止著各種暴行,穿起黃馬甲巡邏報警,上街給警察軍人送水,清潔垃圾,擦除塗鴉,諸如此類力所能及的事情,不知道這場左右之戰,最終誰會取得勝利。

 

(這篇文章寫於去年十月底,目前看樣子誰能沒有勝利,暫時由病毒取得了勝利。)

 

視頻中前半部分有去年聖地亞哥的國慶節慶祝活動,智利的國慶節是9月18日,這是智利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舉國歡慶,但沒想到僅僅一個月後就發生了暴亂,一直都沒有消停,直到三月初確診病例多了起來。聖地亞哥以及其他城市的很多地方,都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所以去年國慶節的所見所聞,應該就是暴亂前留下的最後最美最繁盛的景象。

 

今年的國慶節,希望能看到以前的聖地亞哥,以前的智利。甚至,比以前更加美好的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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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智利Tara農莊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NJM' 的評論 : God bless you and your family too. Take care.
NJM 回複 悄悄話 Nice story. God bless you.
智利Tara農莊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貓姨:感謝誇獎!才看到
貓姨 回複 悄悄話 真實的田園生活,
太能幹了!
智利Tara農莊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不可告人' 的評論 : 歡迎回來!
不可告人 回複 悄悄話 在聖地亞哥玩過一周,很懷念,希望有機會再回去吃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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