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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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考查” 57

(2019-12-07 20:29:29) 下一個

“文化考查”

 

“高考”一天天臨近了!

八月五日下午,公社突然通知我,說有些材料務必要在今天送到子陵區教育科,叫我跑一趟。公社還借給我一輛自行車,以便連夜騎自行車去區裏送材料。自行車又破又舊,我真擔心會垮掉。但當時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起碼比走路要省勁。我就這樣騎一陣推一陣地在崎嶇的山路上走著,天黑才到達縣城,離子陵區還有幾十裏地。我隻好摸黑夜行,實在看不見了才下來推一把。快到子陵時,自行車突然被路上的石頭顛簸得跳了一下,把手立刻斷成兩截,我差一點從上麵掉了下來。我隻好用手揪住龍頭的中間推著它走。幸虧已經不遠,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好不容易到了區教育科,我早已渾身被汗濕透了幾回。管高考的人被我從睡夢中叫起來,嘴裏咕嚕著說:“這麽著急幹什麽?明天上午才送走,明天一早給我不是一樣的。”我哭笑不得:要明天一早到達這裏,除非是半夜出發,對我而言不是一回事嗎?好在定煥的弟弟在子陵小賣部工作,我找到了他,算是混了個睡覺的地方。

八月十日下午,公社突然通知:所有的考生今晚必須趕去縣城,安排在荊門旅社集中,住在那裏準備考試。我又高興又激動,立刻從隊裏出發。順便到十裏牌的油田醫院向大姐姐報告這個好消息。小林和黃原他們也在那裏。為給我打氣,他們用手風琴和提琴為我演奏了一首交響曲《多瑙河之波》。一到縣城,那個唯一的一個三層樓的旅社全部被“趕考”的人住滿了。裏麵人聲沸騰,好不熱鬧,大家都很興奮。小妹也趕到了,她們女孩子單獨住在一層樓。知青們好久沒有見麵了,所以大家趁機相互串門,說不完的話。

 

我的準考證

第二、三天就是體檢,填報誌願,以及交代注意事項。按我自己的願望,最想考的是清華大學自動控製係了。但想想報考的人很多,這個專業又比較敏感,像我這樣出身的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為好。但報太差的學校又於心不甘。想來想去,就報了一個北京航空學院的空氣動力專業。這看起來像是個純理論專業,應當不會涉及保密問題的。十三號正式考試,上午寫一篇作文,下午考數學。題目簡單得要命,而且是開卷考試。按現在的水平估計,兩個小時的數學考試,大概二十分鍾就能做完。但就是這樣,好多人還是難得下筆,坐在那裏咬筆頭。不知道是誰告訴管高考的人,說我的成績很好。雖然我的座位號不是最後一個,別人都是幾個桌子放在一行,但他們把我一個人安排到教室的最後,放了一個單獨的桌子在那裏,和別人隔開。即便這樣,還是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趁老師沒注意,回過頭來問我數學題的答案。

十四號上午,開了一個總結大會,中飯後就解散了。大家相互告別,返回各自的生產隊,並滿懷期望地盼望最後的結果。

在八月二十日之前,很多知青對考試都抱有極大的期望值。參加考試的知青個個滿懷希望,連沒有參加考試的知青也滿懷著未來的希望。畢竟,這是一次較為“公平”的選拔。雖然大家都知道政審是極其重要的,推薦的過場也是要走的。但畢竟有個“文化考查”這個關要過。至少,文化考查過不去的人應當混不出去。

前幾年在毛主席的指示下,工廠裏大辦所謂的“七二一大學”。由於根本不重視文化知識,很多學生入校後又忙於 “上大學、管大學、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大學”,所以許多大學畢業生還達不到中專水平。有的大學生竟然把1/2+1/2算出2/4的結果!對這些“又紅又專”的工農兵學員,老師們也不敢多加指教,避免可能被扣上“修正主義”、走“白專道路”的帽子。老百姓在私下裏說他們是“大學的招牌、中學的教材、小學的水平!”

一九七三年鄧小平出來後,國務院批轉了《關於高等學校一九七三年招生工作的意見》。對兩年前開始實行的采取推薦和選拔工農兵上大學的規定,進行了修訂,增加了“文化考試”的內容,試圖恢複用知識來選拔人才的製度。但在那個年代,談何容易啊!

就在人們滿懷希望等待最後結果時,遼寧知青張鐵生交了“白卷”,並在試卷的背後寫了一封信。八月二十日,《人民日報》以《一份發人深省的答卷》為題,轉載了張鐵生的信。編者按說:“這封信提出了教育戰線上兩條路線、兩種思想鬥爭的一個重要問題,確實發人深思。”

張鐵生的信全文如下:

尊敬的領導:書麵考試的進行就這麽過去了,對此,我有點感受,願意向領導上談一談。 

本人自1968年下鄉以來,始終熱衷於農業生產,全力於自己的本職工作。每天近18小時的繁重勞動和工作,不允許我搞業務複習。我的時間隻在27號接到通知後,在考試期間,忙碌地翻讀了一遍數學教材,對於幾何題和今天此卷上的理化題眼瞪著,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不願沒有書本根據地胡答一氣,免得領導判卷費時間。所以自己願意遵守紀律,堅持始終,所以願意老老實實地退場。說實話,對於那些多年來,不務正業,逍遙法外的浪蕩書呆子們我是不服氣的,而有著極大的反感,考試被他們這群大學迷給壟斷了。在這夏鋤生產的當務之急。我不忍心放棄生產而不顧為著自己專到小屋子裏麵去,那是過於利己了吧。如果那樣將受到自己為貧下中農事業的事業心和自己自我革命的良心的譴責,有一點我可以自我安慰,我沒有為此而耽誤集體的工作,我在隊裏是負全麵、完全責任的。喜降春雨,人們實在的忙,在這個人與任何利益直接矛盾的情況下,這是一場鬥爭。我所苦悶的地方就在這裏,幾個小時的書麵考試,可能將把我的入學資格取消,我也不再談什麽,總覺得實在的有說不出的感覺,我自幼的理想將全然被自己的工作所排斥了,代替了,這是我唯一強調的理由。 

我是抱著新的招生製度和條件來參加學習班的。至於我的基礎知識,考場就是我的母校,這裏的老師們會知道的,記得還總算可以。今天的物理化學考題,雖然很淺,但我印象很淺,有2天的複習時間,我是能有保證把它答滿分的。自己的政治麵貌和家庭社會關係等都清白如洗,自我表現勝似黃牛,對於我這個城市長大的孩子,幾年來真是鍛煉極大,尤其是思想感情上和世界觀的改造方麵,可以說是一個飛躍。在這裏我沒有按要求和製度答卷,我感覺的並非可恥,可以勉強地應付一下嘛,翻書也能得它幾十分嘛!?但那樣做,我心是不太愉快的。我所感到榮幸的隻是能在新教育製度之下,在貧下中農和領導幹部們的滿意地推薦之下,參加了這次學習班。 

 

白塔公社考生 張鐵生 

一九七三年六月三十日 

據說這裏麵有些寫得不太好的句子,被毛遠新進行了刪改。有些錯別字則被報紙的編輯做了糾正。聽說原稿寫得和這不完全一樣。

在農村的知青大多數都看不到報紙,但能聽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廣播。這個新聞無疑是個重磅炸彈,炸掉了大多數考生的“大學夢”。這個新聞傳遞了一個明確無誤的信息:文化考查是錯誤的!是“舊高考製度的複辟”,是“資產階級向無產階級反撲”,是“反攻倒算”。也就是說,文化考查要宣布作廢了。上大學的夢想又一次成了泡影。

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招生辦完全拋開了考試成績,像前麵招工一樣的手法“選拔”出了一些“優秀”的青年上了大學,這就是“工農兵學員”。幾乎沒有一個知青對此發表任何意見,每一個人都默默地忍受下來。就這樣,我和小妹一起參加了考試,又一起被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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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真是一位有心人啊,過往事情記得如此詳細,讚!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我得慢慢看了,您這動作太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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