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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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了部件班班長 06

(2019-12-30 11:19:11) 下一個

我當了部件班班長

 

從五七幹校回來,大家休息了一周,就開始上班了。

第一天,操書記跟我們詳細介紹了工廠的情況。原來我們看到的工廠隻是“一車間”,還有“二車間”和“三車間”。二車間在中北路武漢重型機床廠附近,是由一個叫“濱湖機械廠”的街道工廠轉過來的。三車間實際上是個專門修手表的門市部,在司門口。除了那個門市部外,一車間和二車間工作內容都差不多。主要區別是一車間的前身是武昌儀表廠,生產萬用電表,剛剛才轉向生產手表。因此二樓還有個總裝班在裝配尚未完成的儀表,其它班組則都有同時生產手表零件和儀表零件的任務。二車間是隻生產手表元件。我們廠的任務是生產手表的外觀件,如表殼、表盤、表針、耳簧、塑料蓋等零部件。通俗的說,就是當你手裏拿著一塊武漢產的手表時,你能看得見的地方都是我們廠生產的零件。

操書記笑著對我們說:“我們這裏什麽技術都能用到。不是吹牛的話,這裏除了沒有原子彈,什麽新技術都能看到。”新工人“轟”的一下子笑了起來。我想,他們是在笑操書記吹牛皮吧。但是後來師傅們帶著我們一個車間一個車間參觀時,我才發現,至少這個牛皮吹得還不算太大。這裏有三千噸的進口衝床,當時全國這類進口機械隻有三台,而且是用射流技術控製的。理化車間裏用脈衝技術控製電鍍質量,模具是用線切割機按照編製的程序自動加工的。機械車間裏車鉗刨銑一應俱全, 而且從大型機械到精密機械都有……。慢慢地我才明白:做手表外殼的不鏽鋼又硬又韌,需要大型機械加工,手表零件那麽小,需要精密儀器來做。這裏房子雖然很破舊,但真的有很多值得學習的東西。

我們被帶到理化班參觀。實際上就是電鍍車間,那裏正在給手表的表盤鍍金和鍍銀。一個戴寬邊眼鏡的師傅叫胡一柏,他給我們介紹:“電鍍質量對手表的品相非常重要。為了讓鍍層穩定,我們采取了間歇電鍍的方式。就是說,先通電十幾分鍾讓金屬鍍上去,再反向通電幾分鍾把鍍上去不牢的金屬除掉,這樣質量就好多了……。”我仔細看了看那電鍍的機器,顯然核心是個多諧振蕩器構成的開關電路,使電流這樣不停地倒來倒去。不過要把翻轉時間長度控製在十幾分鍾,可需要很大的電容才行。在那個年代,市場上是很難買到大容量電容的。想到這裏,我不由得驚訝地問到:“你這要用多大的電容啊!”胡師傅一聽,得意地笑了:“是啊,到處都買不到。我跑了好多地方,想了不少辦法,才……”突然,他似乎想起什麽,瞪大眼睛看著我:“你怎麽懂得這些?啊!”我嚇了一跳,趕快說了句:“我就是隨便問問。”就趕快走開了。

我們參觀完後,大家坐在一起休息。突然,胡師傅急匆匆地找過來了。他一眼看到我,走到我麵前,盯著我問道:“你是幹什麽的?怎麽會對開關電路這樣熟悉?你決不是隨便問的問題!”我感到氣氛很緊張,隻好對他解釋:“我剛從農村回來,就是自己看了一些關於無線電和自動控製方麵的書,在這裏胡說八道而已。”胡師傅狐疑地看了我半天,把眼鏡往上推了推,轉身走了。

下午,廠裏宣布新工人的分配方案。有的人對到哪個班很計較。我完全搞不清楚,所以一點也不著急,隻是想如果能當個電工,可能工作上會比較順手一些。有個女孩子一聽到去理化班,高興得跳起來。我很奇怪地問她:“理化班很好嗎?”她肯定地說:“當然啦。俗話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搖搖頭,此“理化”可不是彼“理化”啊,在工廠裏哪個工作不會用到數理化呢?

名單念到後麵,我被分配到部件班。雖然沒當成電工,有些失望,但也覺得沒有什麽。而叫人意料不到的是,最後宣布了幾個班長的調整通知,居然任命我為部件班的班長。我不禁大吃一驚。好歹要讓我當幾天工人啊!剛一到工廠,就從新工人班班長變成部件班的班長,這算是哪門子事呀。

我站在部件班的門口,真的不想進去當班長。抬頭看看,安師傅正站在二樓往下看著我。安師傅是人事股的頭,紅通通的臉,長了一頭的卷頭發,看起來挺和氣。她看到我站在外麵,關心地問我:“怎麽啦?”我摸了摸後腦勺,苦著臉說:“我在電站工作過的,你讓我當電工多好!”安師傅故意板著臉說:“好啊,那誰來當部件班班長呢?你找個人來頂你,我就把你調去當電工。”簡直是豈有此理!我張著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安師傅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來。她耐心地開導我:“你不要不安心工作,去好好幹吧,到哪裏不是做事?部件班原來的班長是鄧師傅,他老了,馬上要退休。這個班很大,要人來管理。廠裏還指望你把這個班帶好哩。去吧!”

怎麽辦呢?看來隻有這樣了。我看了看部件班的大門,走了進去。

我走進部件班,來到鄧師傅麵前。聽說在工廠裏,學徒三年要給師傅端茶倒水,打掃衛生……,總之要服侍好才是。於是我很小心地說:“鄧師傅好!”。鄧師傅抬起頭看了看我,這才發現他瘦瘦的,頭發已經花白。他淡淡一笑,又低下頭做自己的活,不緊不慢地說:“你好好幹吧,我老了,馬上就要退休了。現在你隨便找個地方坐,以後你就坐我的位置吧。”。我鼓起勇氣說:“我還什麽都不會做啊,力氣是不小,但隻會幹農活。你要多帶帶我。”鄧師傅笑著說:“這個小作坊有什麽事情難做的,叫周昕帶你幾天就會了。”於是他朝我身後叫到:“周昕,到這裏來!”。應聲來了一個長得很苗條的小姑娘。“周昕,你就帶著江班長熟悉這裏的工作吧,把這裏的情況跟他介紹一下好嗎?”。我看著她,周昕滿臉笑嘻嘻的,紮著小辮,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看到她還穿著裙子,感到很驚訝:工廠裏還可以穿裙子?要是被機器卷進去了多危險啊。後來才發現,部件班裏基本上都是手工勞動,簡直就是個小作坊。這是一個很大的班,一共有十九個人,幾乎相當於一個小小的車間。裏麵隻有一台衝床和一台鑽床,大家手裏幾乎都拿著銼刀。在周昕帶著我熟悉情況時,我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我以外,男的就是三個老頭,多會鉗工手藝,但很難打交道。剩下的一大半,就是女同胞了。這和整個工廠的情況相似:百分之七十的是女同胞,百分之七十的是年輕人,男同胞相對比較“稀缺”。原先的老班長就是鄧師傅,現在改當副班長,隨時準備退休。剩下的兩個老頭好像也離退休差不多了。那些女同胞中有幾個中年婦女,其餘就都是沒有結婚的小姑娘。雖然有人比喻“一個女人等於二百隻麻雀”。但我感覺這裏好像不止有三千隻麻雀。特別是那幾個中年婦女,是典型的武漢人。說起話來漲紅著臉,大聲叫喊,仿佛在跟誰吵架,而且地道的武漢“土話”叫人聽不懂。對於我這個在鄉下呆了六年,對武漢方言已經不太熟悉的人來說,有時候簡直不知道她們在講些什麽。後來有次不知道怎麽把她們給惹惱了,嘰嘰喳喳地在那裏罵了我一通,我渾然不覺,當然也就毫無反應。以至於有人挺敬佩地對我說:“你好大的氣量啊!別人那樣說你,你一點都不在乎?”我莫名其妙,趕快跑到那些婦女們那裏問:“你們剛才是在罵我嗎?”搞的他們麵麵相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這使得大家非常失望,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不消跟江班長慪氣,那是在對牛彈琴!”慢慢地我才發現,她們其實並不壞,隻是沒什麽文化,也沒有什麽技術,隻能在這裏做些簡單的、不動腦筋的活。有時候感到閑得無聊,就在那裏嘰嘰喳喳了。不過其中有個叫呂靜的對我很好,像個大姐姐一樣,說話也比其他幾個講道理。

剩下的一大半,就是年輕的女孩子了。甘秋香家住漢口,眼睛高度近視,是真正的病轉。周昕家住在付家坡,比我們要早來兩年,所以對周圍的情況以及該做的事比我們要熟悉得多。劉慧瓊長得胖乎乎的,一天到晚總是一副開心的樣子。姚治華比我來的還要晚,個子很高,但膽子很小。有次不知道為什麽被我罵了兩句就嚇得哭了起來。大家都勸他:“不消跟江班長生氣,他一會就什麽都忘記了,和他慪氣不劃算。”

平心而論,這些年輕的女孩子都對我挺好的。隻是我剛從農村回來,對城市的環境很不適應,不習慣,所以總感到有些隔閡。或許是思維方式和他們不一樣,因此背後被人叫做“揪口螺絲(武漢話,可能指螺紋壞了被擰滑絲了的螺釘吧,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當麵對我這個班長還比較客氣。

那天,周昕帶著我慢慢地熟悉部件班的工作。她先帶我到那台衝床麵前,教我怎麽安裝模具,怎麽操作。我看著這台機器,擔心地問:“聽說衝床很容易出事故的,會壓傷人吧?”周昕笑著說:“沒關係,你隻注意要用鑷子拿著要加工的零件往模具上放。不要用手拿,就不會出事。”接著她用腳點著地上的腳踏開關演示給我看:“你一踩這個腳踏開關,衝床就衝下來了。你把另一隻手放在那個紅色按鈕上隨時可以停車。這樣,哪裏還有手能被它壓呢?”。聽到這些話,我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別看她表麵上嘻嘻哈哈的,做起事來確實很細心啊。接著她又帶著我來到鑽床跟前。我搖搖頭:“這個不用教了,我在供電局裏用過,在農村的水電站也工作過兩年。”周昕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我。周昕比我早來二年,對班裏的工作很熟悉。她的手很靈巧,像安裝模具、開衝床、鑽孔、剪很厚的銅板、車小螺帽、接皮帶、粘磁鋼、拉動圈……都很會幹。在她的帶領下,我很快就學會了各種“手藝”。所以算起來,她應當算是我的“半個師傅”。下午,她從倉庫裏領出一大塊厚銅板,還拖著一把很長的大剪刀,教我怎樣把它剪成一條條的料。我正在嘀咕,這麽厚的銅板怎麽剪得動,周昕熟練地畫好線,就開始動手剪了起來。一邊剪一邊教我:“你要把剪刀的刀口和銅板麵垂直,否則根本不可能剪開的。”。看到她那熟練的樣子,我也上去剪了起來。鄧師傅坐在一旁看到我們忙得不亦樂乎,嘿嘿地笑著說:“怎麽樣,這活好學吧?”。我和周昕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周昕很開朗,很愛笑,手腳麻利,也很大方潑辣。如果她對你感興趣,就會仔細地看著你。我很不習慣被女孩子那樣看著,隻好把頭扭到一邊去。她居然訓斥我:“你要看著我這邊啊!”。我不由得苦笑:“工人階級的確很直率!”。不過,跟她一起幹活總是高高興興的。這裏的工作和農活相比簡直要輕鬆百倍,我也有的是力氣,加上一天到晚都是樂嗬嗬的,所以一天下來,一點也不覺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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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HBW 回複 悄悄話 “緊車工,慢鉗工,溜溜噠噠當電工” 有道理。

車工的節奏跟著機器跑,累死;
鉗工靠手藝,慢工出細活。得哄著;
電工得電路都已經接好的,不能亂動。不出問題就閑著。
HBW 回複 悄悄話 武漢女的有脾氣好的嗎?
hotpepper 回複 悄悄話 和你相似,我也是被工廠裏的師傅發現我懂電路原理,調去當電工學徒。北京有一句順口溜“緊車工,慢鉗工,溜溜噠噠當電工”。我就這樣混了四年半,直到78年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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