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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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 聚 42

(2019-12-03 13:53:49) 下一個

團 聚

秋天到了,又是一個秋收大忙季節。我實在幹不動了,幹脆就呆在家裏休息。八月十五日,家裏發來電報,說小姐姐剛從新疆回來。我立刻找到隊長請假,第二天晚上乘火車趕回了武漢。
我剛回家,第二天小林和大姐姐也回來了。這是我們全家幾年來的第一次團聚,每個人都非常高興。有說不完的話,問不完的問題。頭幾天,天天就坐在一起,說啊說啊。小姐姐講新疆那裏搞運動,有個女孩子上吊自殺,領導不僅不救,讓她掛在上麵,還要召集大家在旁邊開現場批判會,說她是“以死對抗運動”。大姐姐講她在那裏成了蓋房子的技術工人,完全不讓她沾看病的邊,天天就在工地上勞動改造。我和小林則把農村裏的事情,好的和壞的,好笑的和傷心的,統統告訴他們。媽媽也講了她的情況。她現在被安排在食堂裏勞改,天天在廚房幫廚。可是她一點也不懂廚房裏的事情,隻好叫做什麽就做什麽。有一次,她把削掉的爛土豆皮收了一堆,覺得扔了可惜,想拿去喂牛。被江光權看見了,把她臭罵了一頓。媽媽覺得莫名其妙,感到很委屈。媽媽不解地問:“為什麽不能給牛吃?”我聽到這裏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我告訴媽媽:爛土豆有毒,吃了會死的。萬一把牛毒死了,那可真的成“階級敵人”了。以後少管閑事,叫做什麽就做什麽,千萬不要自作主張。廚房裏的事情都是事關重大的,出問題不得了。爸爸則每天在放牛。倒是非常清閑。有時候興趣來了,還跟旁邊的小孩子們講講故事,說說笑話。
爸爸的工資也發了,手頭有了一點點錢。隔幾天就帶我們到城裏餐館去吃一頓,也算是補償吧?!
我在家裏閑得沒事幹,就想做個示波器。這可是我想了好久好久的了!我一連好幾天都往漢口跑,買些電阻電容之類的零件。小林也開始學著做收音機,趁機也好學點本事。所以兩個人還忙得很。小林做收音機做熟了,有些同學也來求他幫忙做。給他點錢,他就上街買好零件,回家焊接起來,再一調試,就成了一台很好的收音機。小林練了手藝,別人也省了不少錢,皆大歡喜。
小林的好朋友黃原也回武漢了。他媽媽在漢口一家銀行工作,他三天兩頭地跑到我們家來玩。家裏一下子熱鬧不少。一天,黃原帶來一大碗菜,說是他媽媽做好叫他帶過來吃的。中午,媽媽也做了幾個菜,大家圍坐在桌子旁,邊吃邊聊。小林突然注意到那個碗上有“萬壽無疆”幾個字,不由得驚奇地問:“怎麽把祝毛主席萬壽無疆也印到碗上了?”爸爸仔細一看,不由得笑起來:“這麽舊的老碗,怎麽會有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呢?這是以前祝慈禧太後用的還差不多。”黃原驚訝地問:“原來以前也興說萬壽無疆的?”原來,他以為這個詞是文化大革命中才發明的。於是,大家都仔細研究起桌子上的碗來了。黃原指著大湯碗上的字,不解地問:“這包一天水是什麽意思?”我們仔細一看,差點把飯都噴出來了。原來寫的是草書“水天一色”。黃原是從左往右讀的,又把“色”讀成了“包”字,於是就成了“包一天水”。爸爸忍住笑出來的眼淚,給小林和黃原講古時候字的寫法,他們才恍然大悟。是啊,他們兩個雖然是七零屆的初中生,但實際上隻是小學水平,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文革真的很耽誤人哪。
家裏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但隻有兩間房,我們兄弟姐妹四人隻有擠在一間屋子裏。兩個姐姐睡兩張單人床,我和小林則每天打地鋪睡覺。不過大家覺得已經夠不錯的了,起碼現在沒有一人被關押在什麽“五不準學習班”裏!大姐姐很喜歡小孩,還把同事潘玲一歲多的小孩也帶回來玩。半夜裏小孩大哭不已,我和小林盡量忍耐,小姐姐可受不了,發起脾氣來。我才發現小姐姐不喜歡小孩子。我真的很奇怪,連我都很喜歡和小孩子在一起,她怎麽會不喜歡呢?
幾天後,專案組的人來我們家“探望”,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反正提前兩天就跟爸爸打了招呼,搞得爸爸很緊張,甚至還把我們叫到一起,設想他們會問什麽問題,應當如何答複等等。我感到很好笑:問什麽就說什麽嘛,還要準備什麽!
那天下午我們正在睡午覺,突然聽說院裏來人了,我們趕快爬了起來。專案組來了兩個人,看見我們正在睡午覺,驚訝地問:“你們怎麽四個人住在一間屋子裏?”我們聽了無言以對:難道他們不知道我們家隻有兩間房?我們能住在哪裏?或者說應當住在哪裏呢?
本來九月初就想回生產隊,反正農忙也基本結束了。但小姐姐還沒有回去,希望我們能多留幾天。小林也想留在武漢試試看能不能搞“病轉”,叫我幫忙出出主意。我想想隊裏也沒有什麽可掛念的,勞動一年,連回家的車費還要家裏提供。就多玩幾天吧,不回去了。就這樣,我在武漢一直呆了近兩個月,到十月九日才乘火車返回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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