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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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回家 31

(2019-12-03 12:42:04) 下一個

偷偷回家

十一月底,大概是上麵鬥得太厲害,顧不上底下的老百姓了。聽說爸爸媽媽都已經被放回家,不再被關在牛棚裏。大姐姐就和我商量怎麽才能回去看看才好。我說:“要回去一定要有理由,否則怎麽跟隊裏說呢?而且最好要有個證明,要不然防疫站的人要查起來怎麽辦?”大姐姐想了半天,突然說:“有了,你就說要回學校開證明吧,就說是招工要用的。”然後,她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張油田的證明,上麵赫然蓋著“五七油田八分部(即煉油廠的代號)”的大紅章子。有了這東西,我心裏就踏實了。
十二月三日,我乘坐三零四次火車連夜趕回武漢。第二天,我去七醫院留守處,在那裏報了個到,以免有人追查起來有個交代。然後跑到洪山張崇武家和電子設備廠吳恒樂那裏玩了半天,直到傍晚天已經黑了,才偷偷地溜回家來,以免又被專案組的人看見了把我抓到招待所去住。
我偷偷地溜到後門。看到家裏亮著燈,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我擔心專案組的人正好在家裏給他們訓話,不敢貿然敲門。就先走到後麵,貼著門聽了一會,確定裏麵沒有外人,才輕輕地敲了幾下門。屋裏的聲音立即停止了,一片寂靜。我又敲了幾下,才看到媽媽從房裏出來,隔著玻璃看看,緊張地問:“誰呀?”我很輕地回答:“是我,育林。”媽媽驚呆了,忘記了開門。她吃驚地問:“你怎麽回來了?”我生怕隔壁有人聽見,趕快說:“你先趕快開門呀!” 媽媽才如夢初醒,趕快把後門打開,讓我進屋來。
爸爸也從屋裏出來了。他們兩個站在我麵前,呆呆地看著我,仿佛不認識一樣。過了很久,爸爸才開始問到:“你怎麽回來了?有什麽事情嗎?”我趕快把介紹信拿出來給他們看:“不要緊,我是來辦事的,有油田開的證明。”爸爸把介紹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才放下心來,叫我到裏屋去。我在夏天時就給媽媽做了一雙很漂亮的女式邊帶布鞋,還繡了一雙鞋墊。當我拿出來送給媽媽時,他們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這個,是你自己做的?不是別人幫你做的?”我很得意地說:“當然是我自己做的,怎麽樣?”媽媽驚歎地說:“啊呀,簡直跟外麵賣的一樣!”我笑著說:“外麵賣的還不是人做的。”這時,他們才開始放鬆起來。
由於他們是剛被放回來,家裏什麽也沒有了,隻好大家擠在一張大床上睡。我擔心地問:“床會不會壓垮?”爸爸使勁地按了按床:“我看不會,就湊合著過吧。”那天我們很晚才睡。我跟他們講了林彪和“九一三事件”,他們嚇得瞪大眼睛坐了起來。原來他們一直被隔離關在單間裏,不讓看報紙,也不給傳達文件,所以什麽都不知道。這個消息對他們的衝擊太大了!
之後的幾天,我到處探親訪友,晚上才回來睡覺。不料第二天傍晚,我剛回到家不久,專案組不知從哪裏得到消息,就登門拜訪來了。他們一進門就板著臉問:“你回來幹什麽?” 爸爸媽媽站在一旁緊張得不得了。我趕快拿出介紹信給他們看,說是要去學校開證明。他們把那張介紹信仔細地看了又看,才還給我,說:“辦好了趕快回去!” 我們才鬆了一口氣。就這樣,我在武漢整整呆了五天,一直到八號才登上回荊門的火車。臨走時,爸爸送我一塊天津產的手表。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有了自己的手表,在農村不再靠看太陽過日子了。
年底,湖北省發下通知:招工暫停三年!這對我們這些還在農村伸長脖子等待招工的知青來說,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勞動和表現已不再有任何意義,知青的信仰開始全麵崩潰。比較老實的知青開始想辦法裝病,試圖以“病轉”的名義回城。而調皮的知青則破罐子破摔,不上工到處玩還是比較好的,有的則到處偷雞摸狗。如到副食品店偷雞蛋的,打架的,到處惹事的。有個子陵的知青路過信用社,隔著安了鐵絲網的窗戶看到桌子上有幾張鈔票,房間裏沒有人,就用一根棍子沾上一點點瀝青,從鐵絲網的小孔中把錢一張張粘出來。這些事情真的很有“創意”,我想那一定從我們小時候用瀝青粘知了的方法得到的靈感。

一九七一年對於還留在農村沒有被招工上來的知青來說,是非常殘酷的一年。我們終於明白:表現再好也沒有用。有用的,除了爹媽的成分外,就是關係和權力。“開後門”變得泛濫成災。農村裏也開始知道剩下的知青是什麽東西,我們麵臨著極大的生存壓力。生存,不僅僅是指吃和住,更重要的是生存下去所需要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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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adys 回複 悄悄話 說得很好--“生存,不僅僅是指吃和住,更重要的是生存下去所需要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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