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不啃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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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小 學 ( 04 )

(2019-10-18 10:41:44) 下一個

上 小 學

 

在我六歲多一點的時候(現在看來媽媽當年可能是準備生弟弟小林了),記得是一天下午,媽媽把我帶到閱馬場小學。我毫無思想準備,媽媽把我從一間教室的後門塞進去,最後麵正好有一張空桌子。媽媽叫我坐在那裏不要動,然後就離開了。那堂課是音樂課,大家都在唱歌,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害怕極了,就坐在那裏輕輕的哭了起來。這就是我上學的第一天(實際上隻有半天)。第二天,我就背著小書包開始正式地上課了。這時我才發現趙爾瑉居然也在這個班上。那是我唯一認識的人,自然天天和他在一起。他也像大哥哥一樣照顧我。

那時規定七歲才能上小學,很嚴格的。媽媽再三囑咐我,一定要說自己是七歲,要不然就要被從學校趕出來。閱馬場小學的教導主任姓黃,戴著眼鏡,和媽媽長得很像。她隔三差五地拉著我在操場上嘮叨幾句。其實是套我的話,看我到底有多大。由於家裏打過預防針,我一口咬定是七歲了。一直到一年級快讀完了,才說漏了嘴。不過那時可能學習能趕上去,所以也就算了。

閱馬場小學給我的印象不是很好。除了班主任和算術老師,其他人好像都是冷冰冰的。可能是我上學晚了幾天,所以對什麽都不熟,別人也對我不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感到非常孤獨。

我小時候很喜歡畫畫。當然隻是“喜歡”而已,自己也感覺不到畫得是否很好。剛上小學時,學校裏要找人參加畫畫比賽,大概是全國性的吧。大家都在那裏畫起來。記得有個學生畫的是幾匹馬,圖畫老師看了看說:“沒畫好,不是這樣畫的。”就上去塗了幾筆,馬立刻變得非常漂亮了。我正好站在旁邊,就不高興地說:“這又不是他自己畫的。”老師看看我,說:“我隻是加了幾筆,主要都是他自己畫的,你要不願意就不畫算了。”於是我就不再畫了。後來,那個畫馬的作品好像獲得了什麽獎,學校還開了慶祝大會。記得獎品中有兩個很漂亮的大氣球。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圖畫老師。

學校裏有個小房間,掛著“波波夫收音機小組”的牌子,其實天天就是一個老師在那裏焊接收音機。我很羨慕地站在那裏看,結果被大喝一聲:“幹什麽!”嚇得我再也不敢走近那個房間。

在初小(就是小學一到三年級)階段,書包裏沒有什麽東西:一塊石板,幾條石筆,一本語文,一本算術,再加上一個筆盒,裏麵裝有鉛筆,橡皮和尺。這就是上學要帶的全部東西了。作業本都是當堂做完了交給老師才回家的。到高小(即小學四到六年級)階段才開始有家庭作業,需要帶回家做。體育、音樂和常識是不要書的,頂多發兩張畫片。不像現在的學生,每天如驢子般背著沉重的書包上學。

一年級時,老師跟我們介紹中國,像個皮球,上麵有一條彎彎曲曲的虛線,說是未定國界。到二年級,中國的背上就凹下去了。老師告訴我們:蒙古已經獨立了。老師說:現在中國像一隻大公雞。但我覺得難看極了,一點也不像公雞。

記得剛上學時,武漢長江大橋開始動工。長江裏非常熱鬧,夜晚也是燈火通明。爸爸是營養專家,經常去給長江大橋的總工程師,蘇聯專家西林那裏檢查他的飲食。一天,西林邀請一些人去參觀,爸爸把我也帶去了。那天大風大雨,我們在江邊等了半天船,才把我們接到江中一個很小的小島上。上麵有間很漂亮的活動房子,大人們就圍坐在一張大桌子聽西林專家介紹。我什麽也聽不懂,就在房間裏到處看。我發現窗戶上的窗簾很好玩,就去摸上麵的繩子,不料窗簾嘩的一聲落了下來,大家都嚇了一跳。西林走過來,嘴裏不知道咕嚕著什麽,按了個什麽機關,窗簾就又上去了。我才鬆了一口氣。

在西林專家的房間裏掛著一幅畫,上麵是大橋修好後的模擬效果圖,漂亮極了。幾年後大橋完工,我發現居然和那幅畫上畫的一模一樣。當時的確令我驚歎不已。

小學一年級是我非常艱難的一年。年齡不夠,還要時刻小心不要說漏嘴;沒有學前教育,讀起“波坡摸佛(注音字母)”來像讀天書;身體較弱,體育對我來說猶如過關。一年級的期末體育考試是站在教室的一角,向教室對角的籃子裏丟五個皮球,那時學習成績不是百分製,而是學蘇聯的五分製。丟進一個算一分。我根本就沒有力氣把球扔那麽遠,隻有記不及格。學生手冊上的成績單不及格是用紅色標記的。我傷心極了,簡直不願再去上學。爸爸仔細問了情況,就去找學校,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麽辦的,反正是不了了之。可能學校裏的體育能力訓練是根據青少年的發育進程安排的,而我總是差一年。反正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每次體育考試,我都感到頭皮發麻:跳馬跳不過去,翻杠子翻不過去,短跑跑不快,跳高跳不過……,除了考遊泳,沒有一項是很輕鬆的。多半是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生,就是過了也是勉強剛剛過線。

到了二年級,武漢市流行腦膜炎和流感,氣氛非常緊張。每天早上學校門口都有老師和高年級的學生守在門口,生病的學生不讓進去,沒有病的學生要張開嘴,往裏麵噴一點點什麽藥。課間休息時還要喝青果煮的水,有點苦,不過大家都很聽話,乖乖地喝下去。

三年級時,我們已經在烈士街住了,由於附近有個很大的體育場,所以要上閱馬場小學,就不得不彎一個大圈,沿著紫陽湖走,爸爸媽媽上班也得這樣走。我很快就發現在體育場邊上的鐵絲網有個大洞,從那裏走幾乎是條直線,至少要快十分鍾。我很高興地把這個發現告訴大家。有一天,媽媽帶著幾個同事也向這裏走來。我得意地向他們介紹從這裏走是多麽方便。但是忘記告訴他們一個重要的情況:需要從鐵絲網的洞洞裏鑽過去。於是,當他們走到大洞前麵,才發現這個問題。但這時已經走到最裏麵,幾乎能看到我們住的房子了。這些大人無奈之下,隻好一個個地從這個大洞裏鑽過去。好在洞還不算太小,我看到這些大人們穿得花枝招展的從鐵絲網的大洞裏鑽過去,覺得闖了大禍。好在媽媽並沒有罵我,隻是再也不從這裏走了。

到三年級的時候,我已經能很好地用鉛筆寫字了。爸爸就給我買了一支鋼筆,我開始學習鋼筆字。剛開始用鋼筆時,覺得特別好用,不像鉛筆那樣用力才能寫得出來。不過也有問題:萬一寫錯了要改正是非常困難的。因此逼得我想好了再寫,而不是邊想邊寫了。在我的印象中,三年級的學習對我而言很容易,但成績卻似乎不是很好。主要是注意力很難集中。記得有一次爸爸看到我的作業本上總是有錯誤,就問我:“你難道不能保證一個星期不出錯嗎?”我想,這還不容易,於是那一個星期的作業就是全對,一點點錯誤也沒有。但是過後又開始出錯了。這大概是男孩子的通病:難以管住自己。那時的我真的是個陀螺屁股,難得安靜坐下來,特別是心難得收起來。直到四年級,也就是在五八年大躍進,才開始有了根本性的轉變。

四年級的算術引起我極大的興趣。講的都是古代算術問題:雞兔同籠問題,植樹問題,追及問題……,很要動腦筋的。隻有很難的問題,需要動腦筋的問題,才能把我栓在板凳上。如果是很容易的題目,則容易分心。因此就出現了考得越難就越是滿分,考得越容易,分就被扣得越多的怪現象。我們的數學老師很有事業心。教我們時非常耐心,想盡辦法激發我們的興趣,還自己掏錢買紙印題目給我們做練習。如果大家都做得很好,她就更高興,用一張大紅紙寫了祝賀信,在班上念給我們聽。叫我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我們每天都在興奮中度過。

但是有天早上,數學老師低著頭走進教室。她站在講台上沉默了很久,用很低的聲音對我們說:“同學們,對不起,我犯了錯誤。我辜負了黨的教導,以後再也不能教你們了。希望你們要聽黨的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同學們都驚呆了,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就這樣看著她低著頭走出教室。我們的數學老師就這樣消失了。據說是犯了右傾錯誤,至於是不是被打成了右派就不得而知了。

一九五八年,是大躍進的一年。當時毛主席提出的口號是趕英超美,說是要十五年趕上英國。當時我國一九五七年的鋼產量是535萬噸,而毛主席要求我們一九五八年達到1070萬噸,即翻一番。這對於剛解放不到十年的新中國而言,無疑是天方夜譚。但是既然說了,就一定要做到。於是開始全民大辦鋼鐵:一是家家戶戶都把自己的鐵器捐出來煉鐵,二是各個單位都要建高爐煉鐵。閱馬場小學也不例外。在門口一點點的空地上建了一個小高爐。全校的學生都到大東門背鐵礦石。我們年紀小的挑不動,就把褲子脫下來,在兩隻褲筒裏裝一些鐵礦石,扛在肩膀上背回來。反正那時候學校裏到處都是鐵礦石和焦炭。就像一個垃圾場。三年後,出於肚子餓的原因,我們這些剛讀初一的學生在學校的組織下,又一次把褲子脫下來,到江邊去背蘿卜代替糧食。不知這二者之間是否有什麽“有機的聯係”?

煉鐵時,鼓風機呼呼地響,火苗飄得很高。大家都在盼望著能煉出鋼鐵來。許多同學也好奇地站在那裏看。我們班有個同學叫張偉衡,蹲在地上仔細看那個鼓風機。一不小心手指被吸進去,把指頭上的肉都刮光了,流了很多血,被送到醫院急救。二十年後我們還見過一麵,他的手指頭好像又長好了。隻是沒有了指甲。

記得有一天小高爐出鐵了,大家都去看,隻見有人從高爐裏掏出一塊紅紅的東西出來,大家歡呼起來,大概那就是鐵了。那塊東西後來就丟在門口,直到我離開閱馬場小學好像也沒有人去動它一下。經過苦戰,中國那年算是煉出1070萬噸鋼鐵來了,當然也包括學校門口那塊東西。

大躍進除了大辦鋼鐵以外,第二件大事就是要放衛星。即各行各業都要有飛躍性地提高。像農業要高產,所以就有了畝產幾十萬斤的牛皮。人們那時對大自然是極端的藐視。記得當時很有名的一首詩歌:

天上沒有玉皇,

水下沒有龍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龍王,

喝令三山五嶽開道,

我來了!

但不到一年,人們就開始受到大自然的懲罰。不過當時狂熱的人們並沒有想那麽多。學校裏要放衛星,就要求大家都要會背書,人人都要是小詩人。於是艱苦的磨練開始了:

剛開始,老師叫我們背一頁紙的課文。要求第二天背熟,上台比賽看誰背得流利。後來就要求背一課,那就是幾張紙,也是要求第二天背熟。剛開始背書時的確非常痛苦。我坐在家裏,搖頭晃腦地背呀背,感到很困難。但是我偶然發現:隻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就背得比較快。於是每當要求背什麽課文時,雖然有些課文很叫人討厭,但我還是首先極力想象是多麽地喜歡它,然後才開始背。果然背書的速度大大提高了。到後來,一頁課文,我幾乎隻要三十分鍾就能把它背下來,而且一字不漏。再到後來,一張紙隻要我看上兩眼,腦子裏就能出現那張紙的圖像,我就能一字不漏地照著它寫下來。這種驚人的記憶力一直維持了幾十年,極大地提高了我的學習能力。以至於在初中,清早到學校聽說馬上要考地理,拿起書看幾眼,考試時就能一字不漏地照著書抄。搞得老師總以為我在作弊抄書。其實作弊是沒有的,抄書確是真的。以至於在後來出國英語培訓時,老師考我一個單詞,我不但記得它的中文是什麽,甚至還能記得下一個單詞是什麽。老師啼笑皆非地問我:“你記下一個單詞幹什麽?”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就是這樣用圖像記憶的。

這就是我在大躍進的收獲。

爸爸很早就發現了我的驚人記憶力,但他對此頗有不滿。曾經多次罵我是“餓狗記得千年屎”。因為我總是把他做過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

學校要放的另一個衛星就是賽詩會。要求人人都要當小詩人,所以每個人都要學著寫詩歌。剛開始還覺得很難,不知道如何下手。然而仔細看了看別人寫的詩歌,發現其實很容易的:你首先把想說的一句話壓縮到適當的長度,即把不必要的字都去掉。然後把能押韻的字想辦法調到末尾,或者把末尾換上一個能押韻的同義詞,這一句就算成了。再來改下一句……。所以在我看來,寫詩歌就是一個排列組合的過程。關鍵是在你的腦子裏要有足夠的詞匯夠你選擇,加上能迅速地尋找和替換,一首詩歌就誕生了。用電腦可能會快一點,可惜當時隻有人腦。

由於我的腦子轉得快,就成了小詩人,當時也確實寫了不少詩歌。有些甚至是當著老師的麵現場寫出來的。記得學校還專門出了一本詩歌集,裏麵有好幾首我寫的詩歌。再後來,有些人開始亂抄別人的詩。學校就開始審查,看這些詩歌是否真是我們寫的。用現在的話說,要看是不是“原創作品”。於是,校領導把我們都召集起來,要我們每個人談談自己寫作的思路,怎麽想出來的。這個問題實在太難回答。於是有人提議:每人現場做詩一首。這種事也太容易了。論到我的時候,我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當場就作了一首,於是就過去了。

平心而論,那時寫的詩歌還是很有韻律的。排列的工工整整,讀起來朗朗上口。不像現在的一些所謂的“自由體”的詩,根本就是把一句話拆成幾句,就成了詩。正如在網上有些人挖苦現代女詩人趙麗華的“梨形體”詩時,形容這些詩其實就是:“一個~屁,一個~很長~很長的~屁,我~不把它~一下子~放出來,忍著~括約肌~的~抗議,把它~分解成~更多的~屁,把它~一點~一點~一點地~放,於是~就成了~詩。”我一點也瞧不起這種詩。我們那時寫的詩歌,可能內容上有些幼稚,但韻律上、格式上絕對比那些自由體的詩要經得起讀。

在初小階段,大家都在識字,算術也都是最基本的加減乘除,誰認真誰就會有好成績,和智商沒有很大關係。而到了高小,智商起的作用就比較明顯。可能是因為我的算術極好,又會寫詩歌,老師對我也和藹很多。不過和在廣埠屯小學以及華師二附中相比,我在閱馬場小學的印象基本上就是自己在讀書而已,和老師和同學們都沒有很深的交往。除了那個被鼓風機搞壞了手指的張偉衡,幾乎連同學的名字也沒記住一個。而我在廣埠屯小學雖然隻讀了一年半,班上很多同學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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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風景的樹 回複 悄悄話 難怪那個年代的人要發點感慨動不動就是一首對仗工整的小詩,原來是童子功
jinhui20 回複 悄悄話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好文分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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