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哪扯到哪

隨翻隨摘隨憶 能感受得到 , 那塊繞在南院上的雲,又來了,看著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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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9 07:41:22) 下一個

書法臨摹

 

鑽頭覓縫,想鑽進別人的別別竅。懷素大草的那些個幾裏裏長又彎的大筆劃怎麽寫得那麽細卻又那麽有筋道,比用加拿大麵粉做的麵條還有嚼勁?孫過庭是如何記住那麽多字的草體?十七帖明明寫得不管不顧,卻為什麽什麽都管到了,什麽都顧到了?

 

臨摹是參觀,是模仿,最終,最帖身也最受用的感受是偷窺。張旭草書之醉,喝的是別人送的,五成,自己零買的五成。喝送的,寫得溜,暢:”喝用自己銀子買的,有點寫寫,想想,想想,寫寫,量酒裁書。懷素的狂草之狂,有佯的,像《千字文》,不大裝的如《自敘帖》,總覺得《自敘帖》有一點點剛剛“酒肉穿腸過”的味,不然那些個大筆劃怎麽可能寫得那麽給力?《十七帖》如深閨,哪個不想張張?幾個有這眼福?好多好多次想走近《十七帖》,但類似“鄉近情怯”,類似褒曼街遇,縱有賊心,卻沒賊膽。

 

孰對孰錯,孔子開課,教;近代辦大學,研究。辯識美醜,則是要去聽當麵不敢說的哪個女孩好看不好看的私房話,自己怎麽搗飭得這麽好看的小竅門。說對錯,都是主義;說美醜,則是主意。臨得神似,成為“王羲之主義者”;悟得《黃庭經》大人般的好好字好好寫的態度,有和斯魂相對小喝一盅的悠然心會之感。說對錯,是“回複”;說美醜,是“悄悄話”。臨摹至深,兩人在說悄悄話。

 

臨柳臨顏,像學普通話,好去參加脫口秀;臨歐臨虞,在家穿旗袍,出門穿列寧裝;臨喪亂帖,平複帖,《十七帖》,動不動就會覺得,自己尚未做過自己,哪怕一回。在“認識你自己”的路上,晉墨如途,晉筆如足,走得最遠。

 

有道:“唐書,重法;宋書,重意;元書,重態。”去臨臨,會覺得,做給人看的成份比例太高。譬如臨趙子昂的字,想看出點“這人寫的千字文,抄的《前後赤壁賦》《琴賦》等究竟想顯美呢?還是在搞審美疲勞呢?真的比從周恩來眼睛裏看出是兮否兮還難。譬如臨蘇東坡寫的禦前詩帖,會覺得,這人開筆就能寫,寫暖閣體,動筆不動心;寫《寒食帖》,總也不忘將來會有人看到的,不然怎麽會把“耳”的那一豎拉得那麽長?長輩開小灶,“別聽他們在講壇上說的,他們走下講台時是不是把粉筆放回,說到最後一句,是不是仍老神在在。”臨唐宋元的書法,大多數,隻能見到他們在人前表演書法,丟下筆是啥樣,麻姑帖,神策軍碑,《黃河之水天上來》帖等裏,看不大到。

 

臨晚明和清人的書法,學到東西了的感覺很明顯。臨王寵小楷,像得主人允許參觀蘇州的怡園,都是自己的抽屜,多是家珍。臨劉墉,像見到高幹離休迷上書法,卻又不寫舒同式的招牌字,標語體,顯示出的是一種做官為官,寫字就是寫字,字裏行間說明“咱本質上是個文化人”的品相。臨趙之謙的家書,翁同龢的便條,明明地見到老學者,老古董,老掌故,領悟到的都是私藏品。

 

不大臨硬筆字當了書寫掌櫃之後的書法。都太矯情。在這之前,叫寫字,叫書法,剛需;之後的叫玩毛筆字,玩得叫真的則為墨藝兒。其間,毛澤東的信稿和郭沫若的字,覺得寫得氣通意爽。其他的,沒這個氣質。

 

 

 

魏書

 

學魏碑,是學書法中的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康有為興碑學,是找不到書法的出路,卻把學生趕到“廣闊天地”,讓沒接受過教育的石匠,教肚裏有墨水的學生怎麽把筆用得像刀,像鑿子。

 

書法中有一派,學書法從學篆書學魏書開始。明明是弄墨藝,可偏偏當作書法革新。毛筆,已然是舉世自己搞自己搞得最狠的民族的自虐行為,碑學倒好,仍執毛筆,還要寫得像刀刻的,鑿雕的。這真是往死裏整的狠毒。

 

看龍門十二品,敬佩石匠手藝好。看臨摹龍門十二品,像看好好字就是不不好好寫,裝得不像話,作的不像話。就像二百不換肩,累壞了,怪誰去?

 

魏碑中,刻得好的,也就算上個能工巧匠吧,許多的,刻得一看就有疑,“他恐怕不識字吧”,這樣的占好幾成。魏以後,有人學用毛筆寫魏書,找人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就是不多的刻得好的魏碑,文化水平不及當知青時遇到的“鄉紳”。總之,匠氣十足,聞不到書香。

 

魏碑中,常看得到依胡蘆畫瓢的拙劣,很像兒子幼時學寫漢字,卻沒有稚氣,倒是有點點聽得到粗粗的喘氣聲。字質粗陋,因陋就簡,耍小滑頭地偷工減料,累得實在刻不細的爛尾筆劃。說句不好聽的,魏書,就是農民工寫書法,工農兵學哲學,貧下中農開賽詩會,農民工造出的遠這那。和南邊的東晉比比,就像“手拿碟兒敲起來”和“一彎冷月葬詩魂”。

 

 

草書

 

草書,都能回到楷。潦草,是管不住自己習氣的恣肆,正晌午時說話,誰也沒有家。毛澤東寫的字,是潦草;當下作亂書的王冬齡寫的,也是。張旭,懷素,林散之寫的是草書。

 

 

晉書

 

晉書,見到的多是尺牘即寫的信。說話晉代書法就是寫信的書法,大差不差。寫信,便捷易識是求。而這正是寫字的頂頂要義。晉書,被說得千好萬好,這是首要的好,好得不要不要的好。

 

晉代書法,大家都是衝著寫字去的。是後代人解讀成衝著書法去的。王獻之把寫信當書法送給謝安,謝安在其背麵寫回複。氣得王獻之直翻白眼。後人評價王獻之書法超過了王羲之,沒看到,羲之在寫字,獻之在弄墨的差別。

 

字是用來寫的,不是用來秀的。照著晉人寫字以便捷易識的路子走,不定也會變成假名的,對字母文字也會欣然接受的。

 

隋唐在書法的路上走岔了。書法興,寫字變成秀字了。腦筋稍微好點的,從此得把一半的腦容,裝筆法,墨法,章法之類,不但體格弱小,腦子也萎縮了。

 

以便捷易識是求的晉尺牘,用筆和字的結構,有寫不大的老實,還有不花裏胡哨的本份。譬如《黃庭經》,謀生意味濃厚的用筆法,一轉為限,沒功夫忽悠;結構盡為實用,漂亮不漂亮另說,和王獻之《洛神賦十三行》比,明顯得拙,太老實。但字是用來寫的,不是用來秀的立場,站得牢牢的。

 

晉之後的書法講良心的地方,在追求古意,什麽是古意,就是晉書的筆法和結構,晉書的字是用來寫的,不是用來秀的態度。顏真卿《祭侄文稿》,耐讀的地方,是筆法近晉,結構向晉。弱的地方,秀已成習慣,不小心就走T台步。蘇東坡《寒食帖》,已經不大會行老實筆,寫老實字了,和他做詩填詞似的,全都是大作家寫作品的派頭。幾乎整個唐,整個宋,整個元,半個明,小半個清裏,除了不複見的藥房處方,民間便條,記賬尚循晉法,其餘的大多在弄墨,耍筆杆子。

 

不會老老實實地寫信了,書寫這個日子裏避不開的事,竟做成音樂不是,舞蹈不是的廣場舞一般,狂草,大丈夫顏字,骨感柳字,瘦金體,墨豬,醉書,醜書,亂書,射書,終於變成個二五郎當的書法。

 

晉書的意思和態度,是中華文化中難得的起步挺正,方向蠻準的存在。可惜,就像魯班造得出斧,造得出刨子,卻造不出一根處處可以用的刻度尺,到了隋唐,變成了敲門磚,用作去求顏如玉,黃金屋的敲門磚了。

 

統率地說,這支人類,小笨笨,往往也開了路子,可就是走走就成了個不上路子。琴棋書畫,三從四德,三皇五帝,七姨媽八舅母,不全是這一個德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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