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太明年三十八曬美美照於生日，湊上去說“好靚”，“生日快樂”

師太明年三十八曬美美照於生日，湊上去說“好靚”，“生日快樂”

 

 

一

 

師太明年三十八曬美美照於生日，湊上去說“好靚”，“生日快樂”後等著她的回音，這“等”就是討喜。習於平素。這討，總歸含著點“喊人不蝕本，舌頭打個滾”的世故，有意無意而已，濃淡見異，也沒人當回事去想想。

 

其實，討喜討豁了，會變成討好的。討好，幹過。個中的溝迥，每回想，呸自己。

 

李陵前線打了勝仗，匆匆報喜朝廷。於是滿朝振奮，龍顏大悅。笑容還堆在兩頰，又得報，敗了，主將李陵還投降了。

 

林彪爆炸，據說，耄也被弄得下不了台好些日子。

 

就想立點豐功偉績的漢武帝掛不住麵子。上朝下朝蔫著。

 

想必有人勸過，寬解過。司馬遷隻是這其中之一。但有點過。一，他是知道事情原委的：是李陵主動請纓的，而漢武帝躊躇再三；二，李陵立功心切，要討喜並討好的；三，李陵敗了，還降了。好像後來還在當地住下來。

 

如是情形下，司馬遷開口於大堂。司馬遷的地位，是可有所無的，因此也是可說可不說的。於是就有可以想想司馬遷為什麽開口這事兒了？

 

《報任安書》中力述：一，與李陵是點頭之交；二，他勝而敗，沒人站出來為他說公道話；司馬遷沒說的第三，聽說和見到的皇上主子好幾天不高興的樣；第四，討討喜，緩緩主子的頰。第五，討喜得逞，無論如何都不會說過就過的，不是名就是利，總歸有收獲的。

 

於是司馬遷開口。即被斥，被責，被罰：腰斬。

 

這判決，合法。當時漢法戰場戰敗者，斬。降，斬全家。為其說辭辯護者，斬。處腰斬的可用受宮刑替換。

 

由是知道：宮刑與死刑一樣。透露出的是時議對怕死貪生者的蔑視。換言之，選擇宮刑，一是自選的；二，已經不把自己當人看了。

 

由此可見，司馬遷為李陵進言，是事先想了又想的；後果嘛，好的想得多了些，壞的好像有點沒想透。

 

於是有了《報任安書》裏的滿篇牢騷怨言。

 

前後看下來，看出點司馬遷人品不怎麽樣。一，討喜討慣了，使品格中有了討好的毛病，用魯迅的分析法，這不僅是奴隸相，而有點奴才相了。二，事情發生了，對自己的好友不老實且不說，對自己的心都不老實。什麽為了“成一家之言”而委屈求生，像是天下就他一人會寫曆史似的。三，把好死不如賴活，坐實成渣，還始終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連臨死轉而一想“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阿q都不如。

 

 

二

 

司馬遷在已將自己不當人的境遇之下，開始了孤獨地以自己的眼光看人看世，著述《史記》。應當說，正因此，他達到了一個前後鮮有人達到的觀察體會人世人生的深度。

 

魯迅說“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沒幾個。司馬遷則不是敢不敢，而是俯首即是，刑餘之人；抬頭也是：四周全是這是個“隻要給喘口氣啥事都肯幹的傢夥”的眼神。於此情境下，看到的，往往逾越了尋常的“人的本質”“從小不是人，長大就是驢”的透徹。究竟看到了什麽，說不清，能感受到的，是對人世人生絕望裏的絕叫，聲音還是擅抖的。

 

司馬遷為表述它們，寫成了《史記》。春秋戰國至秦漢年間事，多慷慨悲壯。司馬遷於記述中透露出的卻是人生至軟至弱的一麵，於是讓《史記》文章形成一重蒼天碧血而且是在深夜的美感：淒切，還往下；悲傷，不見底。

 

譬如《秦始皇本紀》。嬴政自少時隨父質押於趙；其母為你呂不韋玩剩下的且還時不時提醒不使淡忘；回國後，一直活在呂氏蓋下；親母趙氏在一起自己眼皮底下偷漢子至公開鬧；憤極殺了嫪毐後，為不違孝，仍表示出待母如初。

 

在帝王中，秦王是古往今來帝王苦難集於一身者。成為始皇之後，法極峻，行極厲，墳極闊，GDP任著高，文革double 搞，馬脫韁了，鳥的翅膀硬了，“我們不吃你們那一套”了。看似豐功偉業，其實不過一介受盡人生苦難煎熬的狂人在撒野，在噴泣，在“我耄就是禿子打傘無法無天。”

 

整篇寫得有如地岩在燃，隻差個突破的口；但筆觸卻冰若，讀，像能看到司馬遷的冷眼。他太能理解胯下之辱且天長日久；他是將忍吃得比飯還多的塗碳生靈；他是表裏都死了的活人；他是人生哪兒最疼卻一被戳再被撕複被撒鹽的那一個苦難選民。

 

古往今來的秦始皇傳記，偉岸著，史無前例著，兩千餘年間國內外有事沒事都議論他的幾句著。就司馬遷與嬴政心裏哥們兒著，夢裏相擁著，淚眼絕望地看著絕望的人生人世著。

 

嬴政，二十年間，受了幾代代人的苦難。得了勢，又用三十年，揮霍了幾代代人的功名還沒算透支的。這是個明顯的混蛋。讀罷，卻麵對一個比萬裏長城還偉大的問號：是誰使其這般混蛋？誰使你成了混蛋你能這樣混蛋嗎？

 

這裏，才是司馬遷的筆鋒相向：自詬生涯中的自己和自己所經曆的生涯。

 

《項羽本紀》好玩，《高祖本紀》好讀，《呂後本紀》耐想，《孝武本紀》膽大，都不及《秦始皇本紀》寫得血糊淋拉又知根知底。這真是中華民族的兩個苦孩子，“每想念爺爺奶奶，就跑到村口，用臉貼著樹，低聲地哭啼”。

 

三

 

“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

 

司馬遷受過的苦，涵蓋了上述所有的尚有餘；其深度，穿透它們仍有繼續。因此史記艱深和豐富之處不在思想，在感受，因此史記更是司馬遷個人的靈魂經曆記載。

 

《報任安書》隻說了“你被逼死我被騙”。《史記》則說出了“被”的種種窘和囧況。《史記》如苦海，層層疊疊地翻卷著司馬遷對人世和人生的傷心欲絕。

 

 

《史記》讀不不累，因為要裝。裝著知道了，你受苦了。其實連一點點的知道都沒有。不裝，又舍不得，司馬遷體會得真深，真道地，還文釆。於其中來複幾回，身心那個想躺一會兒！

 

史記》是中國的《古拉格群島》，說的是人類精神煉獄裏的發生。從來覺得精神洗禮說得太party ，精神家園又太小資，精神文明就是一大吹。一有精神，其實就開始了苦熬。熬著熬著，就一步步近了煉獄。

 

索爾任尼琴答應了自己恨到咬牙切齒的勞改營頭頭做勞改營眼線的要求，不然將延長即將到頭的勞改期；司馬遷怕腰斬，自選腐刑。

 

他們都看透了人世的伎倆，活著不活著有什麽兩樣，卻都選擇了活下去，還動筆記下來；

 

精神的絲縷一旦深入到素常不及之處，雖然煎熬不堪，大約同時也有“原來是這樣”的看到洪荒之始的痛快。猜。在這個相隔兩千年且歐亞相異的索氏和司馬氏的艱深靈魂前，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敬畏：心靈的教堂竟烈火熊熊，還後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