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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蘭成《山河歲月。 曆朝治亂離合》讀議(一)

(2021-02-28 06:01:06) 下一個
 

 

 

 

胡蘭成《山河歲月。    曆朝治亂離合》讀議(一)

 

“中國史是像《三國演義》的起句:“話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因此被今史學家認為循環停滯。但單說版圖,就漢唐的比三代更大,明清的又比漢唐的更大,如何可說是停滯?而且西洋像羅馬帝國全盛時亦不能統一歐洲,大英帝國全盛時亦不能統一世界,羅馬帝國與大英帝國又皆崩潰了即從此不能再合,由此可知華夏的有大一統,及分裂了又能結合,是有他的本領的。

 

議:

 

“是有他的本領的”,胡蘭成要說這句話,這句民國話。在這話裏,曆史成了他的好友,他接著說的,便是這好友的手段,還有身段。

 

纂集資料,考證功夫,同位素鎖定時間..... 不是寫曆史,是練曆史攤,各大學曆史係就是為其培訓上崗人員。

 

《春秋》,編纂而已,且以無動於衷為己任;《左傳》,往往耽於故事,好像也沒個站趕來俯瞰一下的意思;《史記》,個人的怨恨過濃,越讀越像個人憶苦報告;其餘,就是下班下班的團隊精神。

 

讀到胡蘭成《山河歲月》,有點意思了。他鬼聰明,說起古今,好有感覺。

 

喜歡曆史,於是有演義,易中天《中華史》幾大卷,袁騰飛叭叭叭叭。耍呢!

 

“曆史,我的親”,魯迅《燈下漫筆》裏讀到,但有點變態。

 

胡蘭成也談不上對曆史有愛情,而是閑來沒事,侃侃吧。看點在舒緩,加上少有的聰明,把曆史當有的情調,說出幾分。

 

曆史,文學,哲學,藝術,很美。想到嫁,下彩禮,才便知顏值幾何。

 

 

“中國史上每次大亂,是因新製度初行時尚帶苛性,未能與人生的全麵相調和,而還有是因產業地域在擴大中的震動。

西漢亡於王莽的六筦,而六筦其實開端於漢武帝。井田廢後,財政惟恃稅收,以供朝廷的平時開支尚可,要舉辦大事則不足,而且財政成了不過是政府的賬房,不像井田時的與民間產業為一。秦築長城,治馳道,造宮殿,所以會引起騷動,即因沒有可以代替井田的新財政製度來動員民間經濟。漢朝初開時,朝廷自天子以下不能具鈞駟,並非民間的財力亦到了山窮水盡,而因井田時的公田與國工國賈已廢,新的財政製度卻尚未達起,不能“百姓足,君孰與不足”,漢文帝的節儉原是美德,而亦因限於收入,隻可如此。景帝時吳楚七國反,朝廷即無法應支這筆軍費,井田時有征伐,是井邑出兵甲糧秣,而景帝時良家子從軍卻要靠舉債了。其先漢高祖與項羽戰,已是多靠占據了敖倉的積穀,又利用秦朝在關中的貯蓄,而項羽則因軍需無出處而敗。要到漢武帝,有平準及筦鹽鐵,來代替井田的征發製,朝廷的財政才又生於民間經濟而為其核心,有了新的行動大力。秦開郡縣製,漢設六筦製,但郡縣製至二世而亂,六筦製亦至王莽而亂,皆因其初時不免辛澀。郡縣製的辛澀是到漢朝才去了,六筦製則要到唐朝,才好比七分熟的桃子又紅又白一般可愛。

 

議:

 

比起黃仁宇《萬曆十五年》的精細和專業,胡蘭成說經濟,就是個當下網上的侃GDP

 

說政治結構,胡蘭成說的,和陳寅恪說的,有專業和非專業之別。

 

胡蘭成的強項是用靈光來胡說。胡說的亮點在於對三教九流的了解和領悟。

 

《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用的是進口的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法。之後的各種,大約都用歐美科學方法。

 

用這個方法,看不到或者忽視胡蘭成看到的所謂“世景”,“與人生的全麵相調和”。

 

歐美,之於胡蘭成,就是個看。用看到的所有,來解釋中國的所有。百十年來,中國人就幹了這活。這些人不是把中國推向世界,而是把世界拉進中國。

 

百十年間,中國人嗓眼喊破“請理解我們”。胡蘭成不喊,卻埋頭繪一幅中國的世景,亮給世人看。態度有點遊離西化還是中體的主流,自有一種自個兒玩自個兒的三教九流氣。

 

近百十年間的中國,容易看到的是一副可憐相。胡蘭成不以為然。他看到,可憐服從是當麵一套,不服,我行我素是背後一套。而且以此為樂,人生與人世,不過是一樂。

 

這樣的世景和人生,一旦離境是啥樣,胡蘭成瞎了。

 

張愛玲的“生活在中國的外國人”氣質,胡蘭成“燈下黑”,幾乎一無所識。張愛玲俯視他的胡說中很要緊的部分,竟是他的盲區:以一個“人”的態度對待周圍古往今來的種種。

 

胡蘭成小於張愛玲,他的世景和景願,是近年來百十年間中國之於外部世界可憐相中的一種,態度別具而已。而張愛玲是從來就不在意這世景和景願的。

 

與香蕉人的深深接觸和幾十年的離境生涯,使信,十歲以前離開中國,就沒有什麽中國心,中國根;出了中國,who care 中國?

 

正於此,看到了中國“原來是這個樣子”。

 

胡蘭成開出的世景的看點不在景,在描述。它有助於製作中國深度遊攻略。

 

而那些個諸如“中國曆史所以周而複始的原因”“開放或關閉”“該實行怎樣的政治體製”..... 其實就是個嘮嗑的意義。

 

胡蘭成也嘮嗑,可因為耍的是浮塵掠影的機靈,從而養眼,好聽。

 

“製度雖沒有錯,但帶有苛性即不好,同樣的製度可以做來風姿不同的。每次大亂皆不等觸及生存問題,甚至不為對製度有何意見,而隻是感覺世景霧數,朝廷像銀河裏的星座晦暗了,民間就要動起刀兵。因為所爭的是世景,所以亦沒有階級鬥爭那樣革命的政綱,並非區區農民暴動,而是天下人皆反。而問他們為什麽反,卻說是“蒼天將死,黃天將立”,乃至“三戶亡秦”之謠,但若認真封起六國之後,或奉起太平教為國教來,是要碰釘子的。原來那口語童謠亦不過是像“桃之夭夭”,興也,卻並不即是一首桃花詩,底下倒是“之子於歸”,天下另有所歸。”

 

議:

 

胡蘭成說曆史,旅遊狀。很濃的白相人意味。注重的不是說得對不對,還是靚不靚;“儂”“小赤佬”,不是要讓你聽得懂,而是要讓你知道“阿拉是上海人”。

 

不屑於此,小學畢業,就會。看出意義,要“把欄幹拍遍,把吳鉤看了”。

 

香蕉人“那麽多好吃的,為什麽要吃蝙蝠啊?”感歎時,眼睛裏的困惑,則有拍幹看鉤不及的地球人神情。

 

“至於因產業地域在擴大中而起的震動,則如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的一體化,上起周朝,下迄宋朝,實經過兩千年之久才完成。尚有華北經濟自晚唐起另成一規模,至明朝才與中原結合為一體。而珠江流域則自唐宋時已見強大,但至清末民初尚與中原的產業未能相習。在同化過程中的變動,亦是使農業與工商業代代成為新相知,且引發新製度。故漢唐宋明清各有其文明的新姿,各有其劃時代的製度,劃時代的版圖。”

 

議:

 

死嗑專業,莫讀胡說。

 

回顧和假設的大膽,胡蘭成富裕。小心求證,胡蘭成抽不出空。總覺得,他忙著趕著胡說尚且來不及,顧不得“胡先生,你們這樣說有什麽證據”的提問置疑。

 

“周秦皆以黃河流域為王畿,而長江流域迄自成風氣,不能與之相安,故秦始皇感覺東南有天子氣,而秦末民間起兵,首發難者亦果然是楚人。秦漢兩朝,黃河流域的繁盛是得力於通西域的商路。而長江流域亦南方海道漸開啟,因為西方有波斯帝國又羅馬帝國出現,連印度與中國往來亦一部分走西域陸路,一部分走海上商路,而引起長江流域產業的新活潑。秦惠王時,五丁鑿通四川,楚漢之際,趙佗又疆理南粵,而景帝之世,乃有吳楚七國之反。吳王濞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可見當時長江流域工商業的殷盛。西漢末年,王莽因行六筦與紛更幣製而亂,亦是長江流域起來了綠林兵。

東漢光武帝建都洛陽,自此即以長安為西京,洛陽為東京,當初周武王營洛邑,是為照應黃河中下遊,而光武帝的東京則是為更就近照應長江流域,以與黃河流域的比重調和。漢朝黃河流域的產業重點仍在陝西,山東一帶因距離稍遠,每被長江流域所吸動,前次吳王濞反時,即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皆被卷入,所以光武建東京是賢明的。而當時黃河流域的產業基礎亦實深厚,且自漢武帝置金城武威張掖酒泉四郡,甘肅新疆很興旺,皆與陝西的產業相結,所以還吃得住長江流域。及東漢末年,黃河流域發生了大瘟疫,那次大瘟疫是世界性的,從歐洲傳來,又經黃巾之亂,產業被破壞極嚴重,如此它對長江流域的比重才陷於長期失調,要到唐朝才再建。

東漢時是長江流域產業的新地位益益威張,先已有馬援征交趾,後更去印度取經的人亦多走南方海道,這海道雖比西域陸路曆史淺,卻分外見得發育快。那次大瘟疫,長江流域又受害較輕。黃巾之亂,此地亦少波及,東吳但有山賊,荊州且更安靜。荊州東連吳會,西控巴蜀,南有瀟湘江水交通,聯結南方海道,是長江流域的經濟中心,又北有漢水,荊州與襄陽合稱荊襄,是開向中原經濟的大門,所以劉表亦會有一代的名望,而且此後一直是政治軍事的重鎮。但是長江流域不能就此代替黃河流域為華夏的王畿,三國之時,東吳最繁華,蜀最法嚴,但氣魄仍是曹操這邊最大,魏在黃河流域。

 

議:

 

中國人好寫曆史這一口。舌尖舌後地來回這麽多年,卻是沒有記曆史的“口感”即“史感”可言。

 

《春秋》的筆法技巧是“述而不作”;《史記》“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還沒下筆,理和臉都唬得嚇人;《資治通鑒》,沒開寫,就申請項目基金樣;高華《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使覺好看的,是字裏行間的咬牙切齒,可偏作“科研”狀。

 

“憤怒出詩人”。魯迅細心,悟出“當應是在痛定之後”的。

 

憤怒,或者咬牙切齒地恨,用來寫曆史,《史記》是一例。“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絕唱”有點順嘴塌,以“離騷”說《史記》,重點落在怨恨。

 

恨,是情的深刻。深刻的,怎麽寬?讀《史記》,放下後,“活著還有什麽勁”的絕望,和本地二月北風樣的錐臉。所有的疼匯成一股不大氣的私仇。使看不見“天人之際”,使不能關注“古今之變”,使讀不出“一家之言”。一個恨,毒毒地在。

 

《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恨與《史記》相同,隻是更小。《史記》之恨如錐,狠狠地戳,所謂“鞭抽我,錐刺我,不怕你們毒打我”;而《紅太陽》則是趁不小心,戳一下解恨。

 

胡蘭成說曆史,則有一重舒緩,在舒緩中,撫摸朝代更迭,貼近張家長李家短,而後放大到“大風起兮”“試看今日之域中”,再擴展到愛琴海岸,凱旋門下。怎麽,都不忘帶風情。“與人生的全麵相調和”,才是胡蘭成看到並看重的。

 

聽起來,有點八卦,但“分久必合 合久必分”卻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級別的八卦。

 

另,它寬鬆,養眼,從而易於產生更大的Tolerant。讀《高盧戰記》《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就有這重感受。他們一再提醒,“來看,好風景!”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的曆史生動,在胡蘭成筆下時見。這才堪稱比較健全的曆史感吧?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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