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施舍與報恩皆是天堂

一．聖誕夜

 

聖誕夜。

 

15歲的孤兒約翰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人行道上。身邊除了偶爾來去匆匆的行人腳步，隻有一個他剛剛摔碎的空酒瓶子陪著他。

 

他就躺在那裏。

 

上帝，你若存在，求你就這樣一直把我凍死罷。

 

我死了，沒有人會在意。

 

明天一早，人們會抬走我僵硬的屍體，就像是掃走那隻摔碎的空酒瓶子吧。

 

他就閉著眼睛躺在那裏。

 

他聽得出，每個行人都腳步匆匆，沒有人因為他而停下腳步。

 

我和這隻空酒瓶子又有什麽區別呢？沒有人會在意我。

 

他想起了媽媽。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美好的回憶。

 

在他朦朦朧朧的幼時記憶中，最幸福的時光，就是發燒感冒的時候，因為隻有那時，打著兩份工的媽媽才會有時間來陪他。 那時家裏很窮 ，沒有錢買溫度計。他感冒發燒的時候，媽媽喜歡坐在床邊，用自己的額頭來貼他的額頭，好知道約翰是不是發燒。那時媽媽很年輕，還留著長辮子。

 

小時候，媽媽喜歡抱著他站在夜幕裏，看附近機場起飛的飛機，和在夜幕中如霓虹般閃爍的航行燈。開飛機，也成了他兒時的夢。

 

媽媽死的時候，他並不在場，隻是聽說她到了天堂。

 

媽媽去天堂以後，約翰卻很快就進入了地獄。開始酗酒的父親，和那個同樣酗酒的繼母，使他的生活充滿了暴力、絕望和冷漠。

 

他10歲就逃離了家。後來不長時間，父親也死了。

 

附近機場的飛機依然在起飛，卻如同他兒時的夢一樣，漸行漸遠；夜幕中的航行燈依然如霓虹般閃爍，卻如同他此時的呼吸一樣，越來越弱。

 

他覺得自己快凍僵了。

 

突然，有一個腳步聲彈醒了他的耳膜。這是個穿高跟鞋的女人。

 

這個腳步聲來時亦是匆匆。不過，走過了十幾步，又折了回來，停了下來。

 

不過，那折回的腳步遲疑而又猶豫。

 

約翰幾乎完全被凍僵，很努力地努著臉，把眼睛稍微努出了一個縫。朦朧中，他看到了媽媽，很年輕，留著長辮子，用自己的額頭來貼他的額頭……

 

 

 

二．天使項鏈

 

約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庇護所的床上。這個地方他並不陌生。

 

約翰很努力地努著臉，把眼睛稍微努出了一個縫。他看見了庇護所的值班經理在床前聳肩：“歡迎來到真實世界，小夥子，是她救了你“。

 

旁邊站了一個中年女子。

 

他不知道她是否漂亮，因為她妝容很厚，又豔又俗。她缺少那個年齡的婦女常有的豐腴，臉上很瘦，皮膚鬆懈，雙頰暗紅。

 

她是酒吧剛從外地來的女招待，珍妮。

 

約翰禮節性地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自己應當感謝她，還是應當痛恨她。

 

為什麽不讓我死了呢？蘇醒過來，絕不會是新生活的開始，不過是厄運的再次輪回，他想。

 

珍妮離開庇護所的時候，順便和值班經理攀談了幾句。

 

經理喋喋不休地說：“這壞小子從小是個孤兒，都是這裏的常客啦。雖然才15歲……”。

 

她猛然停下腳步，站在那裏，盯著經理的眼睛看。

 

經理不明就裏，隻是一個勁兒地聳肩。

 

約翰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他再一次聽到了那雙高跟鞋的腳步聲，從走廊由遠及近，進了自己的屋子。不過這一次，高跟鞋的聲音沒有一點點遲疑，堅定而果斷。

 

約翰已經恢複了一些。這次，他不用很費力，就睜開了眼睛，自己在床上坐了起來。

 

珍妮解開了自己大衣的領扣，眼裏盯著約翰，把自己的項鏈解了下來。

 

這是個天使項鏈。

 

她不容置疑地把項鏈戴在了約翰的脖子上。

 

“聽著，小夥子：這是今年感恩節，我禱告的時候，天使向我顯現，送給我的項鏈。天使告訴我，憑著這個項鏈祈求，上帝可以滿足我的三個心願。不過，到今天為止，我還沒有祈求過一次。“

 

她給他戴上項鏈的時候，約翰看到了她的右手腕上，有一個玫瑰花紋身。

 

 

 

三．最後一個心願

 

半個月以後，聽說那個酒吧著了一把大火。雖然知道沒有死人，約翰還是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到了那裏，迫切想看看珍妮怎麽樣。

 

現場一片廢墟。旁邊的理發店老板說，酒吧一直經營很慘淡，在著火的第二天，即宣布永久停業，員工早已經走光了。沒有人知道珍妮去了哪裏。珍妮是個單親母親，有個15歲的兒子。

 

“珍妮很窮，還有心髒病，可是她把孩子照顧得分外地好。真是個好媽媽，願上帝祝福她“，理發店老板說。

 

晚上回家，約翰想起了天使項鏈，雙手手指交叉，跪著祈求“上帝，我要見珍妮”。

 

天使向他顯現，說“小夥子，你的心願，隻能是關乎你自己，不能和別人有關。“

 

“你不必擔心珍妮，上帝會看顧她。而且，在你祈求第三個心願的時候，必會見到她。“

 

早就輟學的約翰，很快就為自己祈求了第一個心願：回學校讀書。上帝滿足了他。他返回學校，並出乎眾人預料地成了高材生。

 

快高中畢業，他祈求了第二個心願：成為一名戰鬥機駕駛員。上帝滿足了他。

 

就像是一個孩子，舍不得吃最後一口蛋糕，他也遲遲不敢祈求最後一個心願。他有一個夢想，一定要在看到珍妮後，再祈求第三個心願。他想，假如珍妮還不富有，他會祈求上帝讓他成為億萬富翁，這樣他就可以接濟給珍妮和他的兒子好多錢。

 

他一直在尋找珍妮。為此，他在報紙、電台和電視台發過尋人廣告，都石沉大海。

 

軍中的八年時光倏然而逝。在離計劃中的退役還有約半年的一個炎熱夏日，約翰開始了例行的訓練。

 

飛機像往常一樣滑行、升空，一切看起來都是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

 

可是飛到一半的時候，飛機出了故障，完全失靈 - 無論是方向和速度，都完全無法控製。

 

幾秒鍾之內，飛機已經開始幾乎垂直地向下俯衝。

 

僚機在急切地詢問，緊接著塔台也在詢問。

 

幾個常規挽救動作都試過了，無效。這是三代機飛行員的噩夢 – 電傳故障。此刻，他隻能跳傘。

 

塔台命令他：“立即跳傘！”

 

飛行的地點很適合跳傘：荒無人煙的野外，不會造成地麵人員的巨大傷亡。

 

飛行的高度也很適合跳傘。他已經摸到了彈射手柄。隻需輕輕一拉手柄，從座椅彈出至乘降落傘著陸全都會按程序自動完成，這場噩夢將像教科書裏描述的一樣結束。

 

按照程序，他已經開始放油，以期減輕飛機在觸地時爆炸或燃燒的損失。

 

飛機繼續著幾乎垂直向下的俯衝。

 

剛想要拉動彈射手柄的當口，順著飛機的垂直俯衝方向，約翰無意發現正下方，一個路人正行走在鄉間的土路上。從步態來看，這是個老婦人，對上麵的飛機聲音像是毫無所知。

 

他知道，飛機俯衝方向，正對著這個人。如果他此時跳傘，飛機將沒有任何方向控製，此人必死無疑。

 

他的手握在彈射手柄上，手心攥出了汗。

 

這時候，老婦人無意中用手扶了扶帽子。

 

約翰突然看見，老婦人的右手腕上，有一個玫瑰花紋身！

 

珍妮！

 

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天使項鏈，他喊：“上帝，不要撞到這個人！請讓飛機轉彎！“

 

飛機遽然轉了個彎，一頭紮在百米之外的田野中。約翰沒有來得及跳傘，死於墜機。

 

約翰的靈魂上了天堂。敬拜完了上帝，約翰驀然發現，珍妮就站在對麵，隻不過，她不再是一個中年的婦女，也不是一個老婦人，而是一個美麗又聖潔的年輕女子。

 

沒等約翰緩過神來，上帝笑眯眯地說：

 

“是的，那個鄉間路人，就是珍妮”。

 

“酒吧火災以後，她帶著孩子，輾轉各地，含辛茹苦，終於把孩子培養成人。“

 

“她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有了美滿的家庭和事業，還有了自己的孩子。珍妮的心髒病卻日漸加重，雙耳又失聰，所以我憐憫他，想要她息了世間的勞苦。於是，你飛機爆炸產生的大火球，使她心髒病發作去世，來到了天堂“。

 

約翰一下想起來，天使和他說過“在你祈求第三個心願的時候，必會見到她。“

 

約翰突然覺得羞愧無比，跪在上帝麵前：“親愛的上帝，她是那麽願意施舍的好人，當然配得天堂。我從未施舍給別人什麽，又怎麽配得天堂？“

 

上帝說：“為了她放棄跳傘，又幫助她來到天堂，就是你的報恩了”。

 

“施舍與報恩皆是天堂”。

[米蘭之夜]

回複 '喜清靜' 的評論 : 謝謝喜作家。得多跟你學習：）

[喜清靜]

好故事。喜歡，感動。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