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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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茶涼

(2020-10-06 14:08:35) 下一個

“西莉卡,你好嗎!我是哈基姆,麻煩有空給我打個電話啊?”兩手提著食品袋子進屋,看到留言機上閃動的紅點,西莉卡一邊啟動按鈕,一邊往冰箱裏放入買回來的食品,上初中的女兒從門外晃進來。

“瑪利亞,快去做作業,我先打個電話就做晚飯。”

哈基姆是西莉卡在城市汽車局工作時的同事,哈基姆做了一輩子中學老師,圓滿退休後找到這個工作,坐在前台上疏導客人去不同的服務台,上下午和午飯休息時間,多時由西莉卡接替。

西莉卡是單身母親,女兒上小學時數學特糟糕,哈基姆聽說了就自告奮勇為其補習。後來西莉卡換到薪水略高,離家更近的城市警署監獄做職員,和哈基姆有時電話來往,幾次舊同事聚會也有碰麵,屬於不遠不近不壞不好的關係。

“哈基姆,你好嗎?找我有事嗎?”西莉卡撥通電話問。

電話那端一陣沉默,然後哈基姆沙啞的聲音出現:“先謝謝你回電話,我狀況不好,癌症複發和轉移了,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請為我保密。我最近想把家裏東西整理一下,該扔的就扔,該送的就送,你是否有時間每天過來幫助我呐?如果我這裏有任何你需要的東西,隨你拿。”

“喔,這麽糟糕啊,你的病那麽嚴重嗎?我下午三點半下班,明天我過來看看。”西莉卡腦子裏一邊思考著,一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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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怎麽這麽瘦啊,掉了多少磅?”西莉卡麵對開門的哈基姆喊出聲。

“兩個月減了二十磅,胃痛吃不下東西。”哈基姆弱弱地回答,西莉卡進門時注意到哈基姆衣服右下方有個長方袋子垂掛著,裏麵似乎有液體。

“這是排膽囊液的袋子,看著真醜陋,我簡直不想出門見人。”哈基姆一邊給西莉卡讓座,一邊解釋。

“明天我哥哥會從西雅圖飛過來,還有一個以前的老鄰居馬特,如果你能抽出時間最好,我這個住了十年的房子東西挺多,需要花時間收拾。半年前我新換了全部家具,你有需要的,等我走了就拿走。”哈基姆緩慢地說著,似乎由於氣短經常停頓。

“你的家用電器可以給我嗎?我想買個房子,我做夢是住上你這套大房子。” 西莉卡眼神暗一下明一下地問。

“可惜我這房子你買不起,否則我情願你住,當年高價是買的買,如今出售至少掉了30% - 40%,根本不夠還銀行貸款的。所有的家具和電器你都可以拿去”哈基姆說。

“太好了,從明天起,我下班就過來幫助整理。”西莉卡痛快地說。

晚上西莉卡給住在城另一邊的弟弟打電話,說明情況,並且要他過幾天去哈基姆家將各種大件家具打好包,以便隨時可以搬走。

接著又和母親通了電話,請她每天下午接女兒去她家做作業,她會在晚上八點前過去接女兒回家。弟弟和母親對西莉卡即將得到的意外禮物非常開心,連聲表示支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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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西莉卡下班就趕到哈基姆家,“我是布克,哈基姆的哥哥,他跟我提到你,馬特已經在裏麵了,請進。”開門的是比哈基姆高大半頭,身材適中的男士。

大家簡短地寒暄幾句,就在哈基姆的建議下分配工作:

布克負責收拾哈基姆常年累積的各種水晶玻璃工藝產品

馬特負責將整理三間房間衣櫥中合計上百件衣服,鞋襪,床上用品

西莉卡負責清理所有廚房鍋碗瓢勺,餐具和食品

大家粗略估算至少需要兩到三周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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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基姆這輩子有兩個最愛,一個是購買各種工藝品,再一個是日本柴狗。

八年前兩隻柴狗相繼去世,哈基姆將它們的骨灰盒放在臥房床頭櫃上,感覺一直相依為命,本想再養兩隻,卻對傷心有了恐懼感,多年來一直在心裏搏鬥著養與不養的念頭。

年輕時哈基姆去歐洲旅行,參觀了一個水晶石製造廠,對那些栩栩如生的水晶石人物和動物特別鍾愛,從此將做中學教師不算豐厚的收入拿出來慢慢地購買水晶石係列產品,一輩子走下來下來累積了幾十套,遇到根據民間傳說打造出的各種人物形象的藝術品,也購買了不少。客廳和三居室分別有若幹玻璃櫃,擺滿這些藝術品,搞成一個家庭藝術館,他經常駐足欣賞不已。所有的包裝盒都整齊地堆積在車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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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過後不久哈基姆右肋骨下麵疼痛,吃了幾天止痛藥也沒用,實在難以忍受時,半夜衝進醫院急診室,經過各種檢查後被推入手術室,做膽汁引流,然後導管連接著一個排膽汁的袋子垂掛在體外,每次清理袋子時,就能聞到惡臭味。

“這東西啥時候能撤掉啊?”哈基姆皺著眉頭問護士。

“什麽時候你的膽汁運作正常了就可以摘除。”護士微笑著說。

後來哈基姆開始發燒,時高時低,各路醫生前來會診,嘀嘀咕咕的折騰了兩個多星期,直到一天早晨主治醫師來到哈基姆床頭:”我想找到最樂觀的語言向你解釋你的病況,但是你一旦聽到結果,反而希望我跟你開門見山:你曾經的腸癌複發了,並且已經轉移到肝髒,胃和肺部,我們認為你有半年的壽命,除非奇跡發生。化療和放療會的滋味你知道的……”

“不做化療和放療,我要立即出院。” 哈基姆果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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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醫院哈基姆立即約見了遺囑信托律師,請他增加一位信托管理人為老鄰居馬特;接著又約見了經濟管理人,簡單告訴他自己的病況,提出一個月內將所有的股票都拋光,變成現金提出;再後打電話給保險公司,要求請將十萬美元的人壽保險70%受益人改成哥哥布克,30%改成弟弟德科。

一個月後哈基姆明顯感覺自己身體狀況急劇衰弱,吃不下東西,體重驟減,渾身疼痛。便打電話通知哥哥布克,朋友西莉卡和馬特前來幫助清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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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裝箱哈基姆的水晶藝術品是個非常細致的活計,那些藝術品有些隻有拇指大,一套幾個到十幾個不等,要按照名字到車庫找到配套的盒子,一層層地放進去,哈基姆一絲不苟地在一旁盯著,絮絮叨叨地邊指導邊指責,第一天下來隻裝了三箱六件,布克又累又煩了。望著半個車庫的各種包裝盒,和滿臉不滿意的哈基姆,布克簡直想甩手不幹了。

“實話告訴你,我這個房子現在如果出賣,連我當初買價的一半都不一定有,所以我死了你壓根不用接管,銀行自己處理。你趕緊把這些藝術品運走,否則政府或銀行會強行收走的,這些東西值不少錢呐。”哈基姆輕聲安慰帶鼓勵地對布克說。

接下去的幾天,布克努力做,看到幾件特別喜愛的虎豹水晶動物,想先行寄回家,“不行,我已經將那幾件送給朋友了,你幫我郵寄一下,……這裏不是還有很多藝術品嘛,完全夠你的。”哈基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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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基姆,你這套花紋餐具可否讓我今天就拿回家?你儲存這麽多的手紙和浴巾,能給我一些嗎?”西莉卡問。

“這套餐具可不便宜呐,你拿去是對我的紀念,不要隨便用來喝湯吃菜啊。”哈基姆叮囑說。

“我建議你拿去喂貓喂狗,不必那麽認真聽他的。”布克在一旁譏諷地說,哈基姆大白眼球轉上天,表示他的不滿。

“馬特,你需要這套旅行箱嗎?我去年才買的。”哈基姆問馬特。

“我隻想要這個中等大的。”

“那不行,如果要就要全套,不能隻要一件。”哈基姆嚴厲地說。

“你有強迫症,給我兩雙半新鞋,命令我不許穿,供起來紀念你,你操那麽多心幹什麽啊?人家如何對待你的物品你(死了)能知道嗎?”布克忍不住插嘴,大家都愣住了。

“沒事沒事,還是把這套旅行箱子留個需要的人最好。”馬特打著圓場。

接下去的幾日,布克自掏腰包買每天給大家買晚餐和啤酒,哈基姆基本沒有胃口,去床上休息。

“哈基姆是個很個性的人,我和他相處三天就要發瘋了,難為你們啦。”布克有點抱歉地說。

“沒事,我早就習慣啦,何況見麵打交道的時間並不多。”馬特說,西莉卡也點頭附和。

“我已經聯係好貨運公司,過幾天先把水晶品運走,麻煩你們二位抽空先幫我一下,靠我一人,兩周也裝不完啊。”布克邊喝酒邊請求著。

“沒問題,我幫你。對了,明天下午我弟弟過來把家具歸攏一起,到時候可以運走。”西莉卡說。

“啊,……幫忙沒問題,但是好像所有的東西不能離開屋子,需要在等信托律師和管理員的許可才能運走。”馬特猶豫地說。

“沒問題,我先將水晶品儲存在運輸公司庫房,一切手續完畢再運走。對了,我們是不是應該為哈基姆搞個什麽告別儀式呐?”布克說。

“目前新冠病毒,大家都遵守居家令,估計沒人會過來,不如等到以後合適的時間,搞個追思聚會?”馬特說。

大家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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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克注意到哈基姆近期經常背著他給一些人打電話,有一天上午讓他開車帶著去銀行,不讓陪著進去,出來時好像拿了一包錢,稍晚恍惚看見他塞給了馬特,布克心裏有種不被信任的感覺,卻也不好說什麽。

兩周後哈基姆情況急轉直下,不久就被送去重症監護,然後宣布腦死,接著就去世了。

草草地和從洛杉磯過來的哈基姆信托第一管理人接觸了一下,知道暫時做不了什麽,一切等待律師公布遺囑和財產分配之後再說,布克便決定飛回西雅圖的家。

“新冠病毒期間,我女兒的學校全關閉,隻能在家上網課,哈基姆答應將他的手提電腦送給我,你能幫我這個忙嗎?”西莉卡向布克請求。

哈基姆的電腦是五年前布克陪他一起買的,布克好奇想了解裏麵是否儲存弟弟的個人生活和財務機密,不想給西莉卡,又礙於她勤奮地幫助料理哈基姆家務,就說:“我弟弟要求我保留這個手提電腦,幹脆我出錢網購手提電腦寄到你家送給你女兒,”布克猜想弟弟的財產應該大部分給他,就當是替老弟做個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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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布克收到馬特的電話。

“布克,你好嗎?律師將遺囑認證送交法庭有兩個星期了,由於新冠病毒,程序進展超慢。你弟弟選擇的第一信托管理人由於個人身體狀況不佳,決定將處理事務的權利轉交給我,麻煩你簽署授權書,我可以進入你放置哈基姆水晶石工藝品的運輸倉庫,檢查所有物品。”

同一天布克收到西莉卡電話。

“布克,你知道嗎?馬特將你弟弟的豪華電視櫃連同電視一起賣給了房子估價師,你弟弟說所有家具和電器都給我時,你在場的,我和馬特大吵一架,他說他是你弟弟財產全權處理人,怎會這樣呐?”

“說來我感覺非常丟臉,我弟弟選擇兩個遺產管理人都是外人,而近三周每天二十四小時守護他的是我這個血親哥哥,你讓我能說什麽呐?”布克無奈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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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半月後布克收到律師寄來的哈基姆遺產清單:債務和資產:

債務:房屋貸款未付清餘額+各種月支出服務和管理費總共五十三萬美元

資產:四年新特斯拉預售五萬七千美元(購價十一萬美元),銀行賬戶和投資賬戶資金列為空白

布克上網查到弟弟的房子上市銷售價格五十六萬美元。

不久布克收到兩張支票:弟弟的人壽保險九萬美元,銀行清算一千六百美元。

隔天,哈基姆和和他的兩隻狗的骨灰不久寄到布克家,按照哈基姆生前的關照,布克將三個盒子砸開,把粉末混在一起,在海邊挖個沙坑,一股腦倒進去。“你找到什麽寶貝啦?”有個四-五歲的男孩好奇地問。

“埋些喂魚的粉末,讓回潮帶入海裏。”布克微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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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過去了,布克忍不住給馬特打了個電話。

“哈基姆的房子一直賣不出去,價錢降過兩次,還是無人問津,因此所有的水晶工藝品,家用電器和家具都必須拍賣,直到沒有東西可以變現了,銀行才進行喪失抵押品贖回權處理房屋。”馬克解釋。

“你們還會給哈基姆搞個追思活動嗎?”布克問。

“那個…嗯……不知道啊,希望吧。” 馬特支支吾吾。

西莉卡打來電話:“馬特最陰險,我至今什麽都沒拿到,他說銀行貼了封條,我弟弟去看過,根本沒有,他就是不想給我任何東西……”

“你們還會給哈基姆搞個追思活動嗎?”布克問。

“不知道啊,馬特應該負責召集,看來一時半會的不大可能喲。”西莉卡沒有熱情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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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態炎涼,人走茶涼,哈基姆臨終前身旁的人帶著各種熱情處理他的財務遺留事物,而他本人猶如一股青煙飛去便沒有了痕跡,他若有知會是怎樣感受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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