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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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牢籠

(2019-04-13 19:57:01) 下一個

在所有的節日裏,吳梅最不喜歡過的就是“父親節”。三歲前她對母親記憶模糊,因為母親生下她不久就離開北方的家鄉去了南方開發區做生意。她的小手不是伸向在父親就是奶奶求抱。後來家裏多了個小阿姨,給她喂飯,換衣服和洗澡,也哄她睡覺。她隻記得媽媽有著美麗的臉,水汪汪的大眼睛。每次回來不僅自己穿的亮麗,而且給吳梅帶來很多糖果,糕點,玩具和新衣服。

每次媽媽走進家門,空氣就凝結不流動了。每個人都皺著眉頭,小阿姨好像失蹤了見不到人影。媽媽抱起吳梅上下打量,然後說著許多吳梅聽不懂的話,聽聲音應該是挺生氣的。接下去奶奶和媽媽大聲說著什麽;再下去就是爸爸和媽媽爭執大吵。吳梅東看西看不明白,忍不住用哭聲加入了大人高聲的節奏中。不出兩天,媽媽就摔門離去。吳梅突然地就好傷心地痛哭起來,在她的小的心靈裏裏朦朧地認為都是她不好,惹媽媽生氣媽媽才走了. 沒人安慰她,也沒人理會她的感受。過幾天一切又恢複到沒有媽媽的日子裏。吳梅每天都期待媽媽的出現,但是又怕媽媽的到來,因為媽媽和家裏的吵鬧是分不開的。

在思念和悲傷中吳梅長到五歲。在那個桃花盛開的春天,媽媽笑盈盈地走進家門,吳梅在欣喜,害羞和戰戰兢兢中見到了媽媽。這次媽媽好像心情特好地走上前抱住吳梅,輕聲地問:梅子,想媽媽嗎?媽帶你去南方度假好嗎?那天爸爸上班,小阿姨陪奶奶看病,就吳梅一人在家。吳梅搞不懂什麽是度假,心想可能媽媽要帶她去買好吃的,就點點頭. 媽媽在飯桌上留了個厚厚的大信封,囑咐吳梅把她的學生證拿出交個媽媽。又在爸爸的屋裏翻騰找尋了一會兒,出來領著吳梅的手上路了。吳梅很少有被媽媽領著手的記憶。小手放在媽媽纖細溫暖的手裏感覺真好,不由自主地便把身子也靠近媽媽,但是隱隱中感覺媽媽把她向外推了推。她便由媽媽牽著手但是保持一點距離地走著。

媽媽叫了出租車走了很久,然後上了火車,這是吳梅第一次坐火車,好新奇。看著窗外的樹和房子飛快地向後跑去,吳梅問媽媽鳥能追上嗎?媽媽笑笑說飛機比火車還快,你要不要坐呢?吳梅說:真的嗎?我要騎飛機和鳥比賽。媽媽微笑著沒說什麽。後來媽媽帶吳梅去餐車吃了好多好吃的,紅燒肉,小炸魚,炒麵,蛋糕和冰激淩。

天漸漸地黑起來,吳梅突然想起爸爸,奶奶和小阿姨,有點著急地問媽媽,我們出來這麽久了,爸爸會著急的,我們回去吧。媽媽出乎意料地摟著她說:梅子,我們不回去了,我要帶你去媽媽工作的城市住,給你上好的學校,以後還要帶你去國外讀書,有一個別人羨慕都來不及的機會. 吳梅聽不明白媽媽的話,但是意識到她見不到爸爸,奶奶和小阿姨了。突然她伏在媽媽的懷裏哭了起來。

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終於到了媽媽居住的南方小城了。在火車的出站口,有三輛黑色的小汽車恭候著媽媽。一見媽媽走出站口,有兩男一女迎上前和媽媽握手,其中有個男的除了握手還一把把媽媽攬入懷抱擁了一會兒. 他們寒暄了一陣,才有人發現吳梅的存在。那個擁抱媽媽的男的抱起了吳梅說:你來了就好,你媽媽就安心了。

接下去的三年裏,吳梅從一個沒出過遠門,隻知道自家小城鎮裏的菜市場,百貨店,小診所,姑姑,嬸嬸家的小表親的北方小姑娘,不僅成為一個二年級的小學生,更知道自己的媽媽是兩家服裝廠的大老板,家裏的房子巨大而且帶著遊泳池。她有著自己的睡房,洗漱間和讀書房。媽媽給她許多零花錢,並且告訴她如果想買新衣服,就讓秘書小李阿姨陪著去大商場挑選. 吳梅雖然和媽媽住在一起,但是很少見到整天不是出差就是開會,再不就是和客戶有飯局的媽媽.如果媽媽破天荒在家時,便以命令的口氣要吳梅向她匯報學習的成績,經常是一邊聽一邊開始指出吳梅的衣著缺陷。並且孜孜不倦地教導她如何舉止和著衣。 吳梅心裏反感卻又大氣不敢出一聲。吳梅經常心理嘀咕著媽媽最好出差不要在家。在她的記憶裏,幾乎從來沒有聽到過媽媽的表揚。媽媽也不大正眼看她。吳梅很少笑,小小的年紀就皺著眉頭說話。吳梅總覺得自己是個又醜且笨的孩子,和美麗的媽媽相比,她好像不是媽媽生的。

在離開爸爸家的第二個春節前,吳梅鼓足了勇氣問媽媽:我可以回老家看爸爸和奶奶嗎?媽媽果斷地說:不行。 吳梅漲紅了臉說:那我可以給他們打個電話嗎?媽媽眉頭皺起來嚴厲地說:不行,你怎麽這麽不知好歹哪?你在這裏過得生活是別人家孩子做夢都不敢夢的生活。你爸爸能給你什麽?不要再問我這些煩人的問題了。那天夜裏吳梅哭著入睡,在夢裏夢見爸爸和奶奶,但是他們好像站得好遠,她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覺得他們好像被飛奔的火車越甩越遠。從此以後吳梅和媽媽之間好像是有個約定,誰都沒有再提過爸爸,似乎世界上不存在這個人。

吳梅的生日是一月三號,每年媽媽都張羅著給她過生日,在城裏最豪華的酒店擺上五大桌晚宴,來客不是媽媽重要的生意合作夥伴,就是當地有頭有臉有職位的人物。媽媽會讓秘書小李阿姨帶她去買全身的行頭,當然是按照媽媽的意思,從顏色到麵料,全身套裝加鞋子,她隻是個試裝的模特。沒有發表意見的份,或者說了也是白說。然後小李阿姨給她化妝: 描眉,上粉,和塗口紅,把吳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進酒店。吳梅美麗茫然幾乎麵無表情地隨著媽媽的示意,叫這個阿姨那個叔叔,同時接過對方遞來的大紅信封,身後的小李阿姨迅速地接過信封放在隨身背的黑色羊皮包裏。晚上再交給媽媽。直到吳梅過11歲生日時,她猜想到這些信封裏可能裝的是錢,但是媽媽從來沒有讓她看過,她也沒想問問。

吳梅過完十三歲生日的一個周末,家裏來了三個人:一男一女的和一個五,六歲樣子的小男孩。吳梅幾乎從來不注意家裏進出的人,因為她知道來家裏人都是找媽媽談事情的,沒人找她,她也從來不帶人來家裏.她總是在自己的屋子裏讀書,聽音樂,看電視或是皺著眉頭想心事。這次破天荒,媽媽在大廳裏喊:吳梅,來一下,有人找你。

吳梅心裏納著悶跑到客廳。那裏站著一男一女和一個五,六左右的男孩。吳梅愣愣地看著他們,突然她的心顫抖了:那是爸爸,八年沒見到的爸爸老了許多,背有點駝。她好想撲過去,但意識到爸爸邊上站著的女的和小男孩,她不知所措。爸爸看上去有點激動,眼圈開始泛紅。這時突然聽到媽媽說:梅子,這位是你爸爸的太太和他們的兒子,他們來拿點東西就走。刹那間吳梅和爸爸都好像被叫醒了,彼此微微地點點頭,僵在那裏。媽媽走過來遞給爸爸一個厚厚的信封和一遝文件,示意爸爸坐下來再她指定的地方簽字。爸爸機械性地按指示簽了大約十幾頁的文件,然後拿起厚信封垂著眼走出門,那女的和小男孩跟著也快步離去。

吳梅的頭開始發蒙,心底突然湧出一團怒氣,她大聲地問媽媽:怎麽爸爸還有個太太?還有個小孩? 媽媽平靜地說:我和你爸離婚有七年了,他又結婚生了孩子,這是很正常的事呀。 這次我讓他來,要求他簽署法律文件使你合法地全權屬於我,因為我要帶你去美國定居。當然,我也付了他一筆錢,他們的生活會寬裕很多的。梅子,你應該知道你媽媽的苦心和對你全心全意的愛。

吳梅漲紅了臉,歇斯底裏地大喊:你才不愛我,你隻愛你自己。你們都不愛我,我是個孤兒。我好希望我是個孤兒。接著她大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

來年的六月份,吳梅跟著媽媽啟程飛往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洛杉磯郡, 定居在長灘市.

長灘市是在洛杉磯縣在南加州的一個城市,坐落於美國的太平洋海岸。長灘是在大洛杉磯地區的第二大城市(洛杉磯之後)和洛杉磯大都會地區的主要城市。Top of Form

長灘港是美國的第二大繁忙的貨櫃港和世界上最大的航運港口之一。

吳梅的媽媽在長灘市的高尚地區租了一個三居室的價錢不菲的公寓,透過房子的大玻璃窗吳梅可以看到海. 吳梅最喜歡看到在藍天下飛翔在海麵上的海鷗。吳梅經常出神地看著海鷗不知疲倦地飛呀飛的,繞著圈地飛,上上下下地飛。吳梅的第一篇自定題目的英文作文題目是:“何處是家的海鷗”。她把自己,一個十三歲離開中國的少女的情感和想象揉進一隻單獨飛翔的海鷗. 她用自己羞澀的英文句子把自己比作那隻海鷗說:媽媽在哪裏?在從早到晚地忙著工作。爸爸在哪裏?在找不到的遙遠的地方。自己飛呀飛地找尋自己的家。整篇作文隻有半頁紙長,老師在上麵畫了許多對語法和句子時態的更正,但是她得到了個B. 老師讓她在同學麵前朗讀她的文章,最後大家都使勁鼓掌。她從此交到幾個朋友。

媽媽的確是像吳梅文中說得那麽忙,幾乎從來沒有送吳梅去過學校,隻是安排她乘學校的黃色校車上下學。如果有其它的活動,總是有一個新加坡來的袁叔叔幫助接送吳梅。這個袁叔叔好像和媽媽非常好,有時住在家裏。吳梅十五歲時,媽媽告訴她要和袁叔叔結婚了,吳梅聽了沒有覺得吃驚,但是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麽?” 媽媽說:“袁叔叔是媽媽的生意夥伴,是美國公民也有挺多的房產,他成為你的爸爸會對於我們在美國的合法身份和生活有保障。” “他不是我的爸爸,永遠都不是!”吳梅突然憤怒地說。媽媽看著她聳聳肩說:“你不用叫他爸爸,但是必須知道他在家裏的身份,不要給我惹麻煩。”吳梅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狠狠地關上門。那天是個陰天,吳梅在海麵上沒有找到飛翔的海鷗,心裏沉寂地躺到床上帶上耳機聽著音樂想著自己在中國的爸爸,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他的模樣了。這以後 “父親節”這天是吳梅最迷茫和傷感的日子。

媽媽和袁叔叔結了婚如願以償地帶著吳梅搬入袁叔叔在布倫特伍德市半山的豪宅。布倫特伍德在洛杉磯的西邊,是南加利福尼亞州一個富裕的社區。吳梅因為遠離了她喜愛的海景和海鷗景致,心裏非常不高興。但是知道和媽媽是沒得可爭的,隻能把自己的惆悵不滿放在心底,淡然地搬入分給她的包括睡房,書房,獨立衣帽間和帶按摩熱水浴缸的大洗手間的房子裏。她的房子有個陽台,站在那裏可以看到鬆樹林和蹦跳的鬆鼠。吳梅有時會在那裏試著數鬆鼠,但是一會兒就數昏頭了。

吳梅在長灘市的學校裏教的朋友有中國的,越南的,墨西哥的,白人朋友不多。剛搬到布倫特伍德市時,長灘那邊的朋友還過來和她聚會,但是因為距離太遠,慢慢地吳梅便和他們日益疏遠。布倫特伍德市這邊的學校白人的孩子居多,當然也有一些家境很好的台灣,韓國和日本孩子。吳梅很快和他們交上朋友. 他們經常邀請吳梅去他們的家聚會包括有時周末在那裏過夜。一般地說參加聚會好像沒什麽大問題,但是一提到要過夜,媽媽就堅決反對,認為有安全問題。為此吳梅總是被朋友取笑為“媽媽的小寶寶”。

媽媽自從嫁給了袁叔叔後,在家的時間多了起來,有時全天都在家。吳梅一回到家,媽媽就一會兒喊她去廚房拿水果給她,要不就讓她幫助打電話給她約醫生或是按摩師,再不就問吳梅在學校有什麽新見聞,但她並不仔細聽而是打斷了吳梅另起一個新話題。吳梅意識到從前的我行我素,沒人搭理卻是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心裏惱火煩透了。有一天她下學回家,看到自己的房門大開,媽媽坐在她的書桌前讀她的日記,她怒火中燒,衝過去搶回日記本帶著哭腔大喊:“你為什麽動我的東西?這是我的日記,你沒有權利在不經我同意之下就翻看。你太不尊重我了。” 媽媽尷尬了一分鍾後,厲聲說:“你敢對我凶?你有今天還不是因為我嗎?你是我女兒,一切都對我公開明朗化,談什麽尊重你?” 吳梅想把她在學校裏學到的很多做人的知識講給媽媽聽,但看到媽媽的怒目心中一陣害怕,垂下眼簾不再說話。從此後她不再寫日記,下課後就去圖書館混到晚上八,九點才回家,媽媽問起來,她說是在和同學一起做課題。

暑假到了,吳梅的許多朋友不是找到夏季工工作,就是到其它地方去旅行。吳梅的媽媽不讓她去打工,說家裏有足夠的錢供養她; 旅行隻能和媽媽,袁叔叔同行,他們去了歐洲,媽媽買了許多衣服。對於吳梅喜歡參觀的各種博物館,媽媽都沒有興趣。吳梅心想等我長大可以自己做主了,一定自己來歐洲好好轉轉。

時間好像在一眨眼時,吳梅已經度過了她十六歲和十七歲的生日。在十八歲生日前吳梅將大學的申請全部完成了: 四家在美國東岸的學校,兩家美國中部的學校和兩家在北加州的學校,就是沒有申請一所南加州的大學。最後全部申請的大學都錄取了她。吳梅選擇去東岸的紐約大學的專業社會學。媽媽沒有像其她家長那樣親自送吳梅去入學報到, 隻是送她到機場,告別時吳梅仿佛看到媽媽眼裏有點淚光。和媽媽擁抱了一下,吳梅頭也沒有回一下就消失在機場的人群裏。兩年後,吳梅在學校加入一個學習項目赴非洲一年。媽媽有時候會受到吳梅寄來的帶有非洲特色各地圖案的明信片,上麵隻有媽媽的收信地址沒有其他的任何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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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團農工 回複 悄悄話 很多中國家長不知道怎樣表達對孩子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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