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爾濱是一個奇怪的城市,一座橋分割了最主要的三個區。 如果你以鬆花江為界,從北向南看上去,這三個區就象一個品字排列。最上邊的是南崗區,西邊是道裏,東邊是道外。而那座橋就是霽虹橋, 緊緊地毗鄰在火車站邊兒。所以你一定猜得出道裏和道外的由來,真正的邊界正是這橋下的一條鐵路。
鬆花江並不是筆直的從城市邊流過,它是劃了一道弧線,就象新月的邊緣,沿著城市擦了過去。 每年的初春是淡水季節,江麵窄的似乎可以趟水過去。水中間會形成幾個孤島,便成了孩子和風箏的樂園。本地人所說的江北,實際上指的是太陽島。隻有在漲水的時候,它才稱得上是一個島,其餘的時候, 他和陸地是相連的。島上布滿了俄式建築,一色的木質結構,兩到三層的高度,木質地板,舉架高的可以疊起三個人。幾乎每個哈爾濱人都會在這裏留下童年的回憶。
哈爾濱人管江邊叫“江沿兒”, 思明的家就在“九站兒”邊上。沒人知道“九站兒”這個名字的由來, 也許是因為這裏有個小小的碼頭,每天接送上下班要做輪渡的人們。
清晨的甜夢還沒有退去,思明的耳朵就已經被人揪起來了。沒錯,是爺爺, 因為同一時刻,它的背上癢癢的,那是爺爺的胡子。又是早晨遛彎兒的時候了,思明不情願的抬起頭,揉了揉眼睛。窗外還隻是蒙蒙的晨曦,隻有爺爺的一雙眼睛炯炯的盯著他。孩子畢竟孩子,一旦清醒過來,他便迅速的穿戴起來。北方的初春乍暖還寒,特別是早晨,寒氣逼人。思明穿著棉襖棉褲,遠遠看著就象一隻圓圓的皮球。在身材高大的爺爺身邊,更加的滑稽可愛。爺爺卻還是那一身長袍,手裏拿著他的紅木拐杖,一條半舊不新的羊毛圍巾,襯著那一付金絲邊的老花鏡。
每天的路線幾乎是固定的,從家裏走到九站,再沿著江邊一路向東,過了通江街,往前到了防洪紀念塔再打回轉。一到九站,思明便活了起來。江邊的小樹林裏,很多晨練的人吸引了他的視線。舞劍的,打拳的,練氣功的,悠單雙杠的,還有練聲的。
爺爺坐到江邊的長椅上,雙手拄著拐杖,凝神望著渾濁的江水,陷入了沉思。思明雙手扶在爺爺的膝頭,踮起了雙腳,昂著頭,奶聲奶氣的對爺爺說:“爺爺,今天講什麽故事?”。爺爺回過神兒來,低頭看著他,捋了捋胡子,“讓我想想。”。
思明家裏姓章,祖輩是滿洲襄黃旗, 祖姓章赫納拉。 爺爺章一鶴, 光緒三十年(1904年)的進士, 也是中國最後一次科舉的見證人。那時候的章家住在北京城,也是個大戶人家,一鶴的父親主辦洋務,但他對自己的孩子卻完全是中式的教育方式。所以一鶴才會在16歲上考中了進士。1908年溥儀繼位,一鶴時年20歲,已是國子監的編修。1924年溥儀被馮玉祥趕出紫禁城,一鶴一家也隨著離開北京,那時的一鶴已經有了四房太太,三個女兒,卻沒有一個兒子。以後的生活漸漸沒落,一鶴的父親因為反對和日本人合作而被人暗害,四房太太裏的三個也離他而去, 僅剩下思明的奶奶還陪著他。偽滿成立的第二年 (1935年),一鶴終於有了一個兒子,也就是思明的父親。
一鶴的眼神還在迷離之中,也許仍然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裏。思明扯著爺爺的衣袖,“爺爺,爺爺。”。 一鶴的眼睛一下字清晰起來, 他愛撫的拍了拍小孫子的頭, 同時又看到了拇指上的扳指兒,清亮的翡翠綠襯著朝霞的光輝,顯得格外紮眼。 (待續)....9月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