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萬語千言
語言即存在，不能被語言描述的生活即為不存在。於是，我們為了存在而寫作。
加州於2015年通過了《健康青年法案》（The California Healthy Youth Act），2018年又通過了一個修正案，要求加州所有的公立學校都要提供“醫療上準確的”、“內容上客觀公正的”及“與年齡相符的”性教育課程。聽起來都是好詞兒，但家長們就是看不到教材的真容。教育部門把教材遮蓋得嚴嚴實實，就是怕在開課前家長們抓住一點不及其餘地反對。但家長們還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地搞到了幾頁。這幾頁傳開之後，很多家長都表示無法接受。從去年到今年，不斷有家長中的積極分子組織各種抗議、罷課活動，要求對性教育教材進行大幅修訂。
有家長在網上公布了幾頁。家長們普遍認為這幾頁太露骨，太猥瑣。我的看法卻正相反：新教材把性描述得太無趣。為了滿足“醫療上準確的”這一條法律要求，性教材把性行為分解成了一係列的動作，給每一步的心理感受都安上一個“醫療上準確的” 的形容詞，從而把性行為描述成了高度程式化的，宛如卓別林在《摩登時代》裏的表演一樣的滑稽行為。但很多家長認為：這種力求“醫療上準確的”描述幾近誨淫誨盜。
家長們意見最大的是新教材裏三句話不離LGBT。其實，隻要標榜“客觀公正”，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這種現象。有一次，我對我兒子說：“將來你要有了女朋友¼¼，”話沒說完，我女兒就義正辭嚴地打斷了我：“以及男朋友。”我說：“沒必要隨便說一句話都麵麵俱到吧？”但我女兒卻認為“如果你不提男朋友，就是在束縛他，讓他以為隻存在一男一女的可能性。”在左派小將的堅持下，我們家日常說話都帶斜杠。對我兒子說話是：“將來你要有了女朋友/男朋友”，對我女兒是“將來你要有了男朋友/女朋友”。
說實話，把“政治正確”搞得這麽草木皆兵，我也覺得過分了。在我看來，“政治正確”是一種包容的精神。當有突破你自己的認知邊界的事情發生時，你不要大驚小怪，急於否認，而是要耐心地了解、理解和傾聽。但現實生活中的“政治正確”已經發展到了日常說話必須謹小慎微，漏掉一種可能性都是政治不正確的地步。這就有形式主義之嫌了。
總的來說，我對加州新版性教育課程不以為然，但對於家長們的憤怒也不以為然。我這些想法都是零零碎碎的，沒有係統地完整地表述過。遇到某些家長招呼大家去抗議、罷課，我則是“今天天氣哈哈哈”，既沒有熱烈響應，也沒有積極阻止。
二月中旬的一個早晨，我準備先把兒子送去學校，然後自己去北加州開會。出門前兒子習慣性地查了一下自己的電腦，意外發現很多同學都決定今天罷課不上學，於是他表示自己也不打算去上學了。“我們要對學校的性教育課程進行抗議。”我兒子一本正經地說。
我這才想起是有這麽回事。我一直以為反對性教育課程的都是保守派家長，怎麽現在變成學生主動罷課了？於是我問：“你為什麽要對學校的教育課程進行抗議呢？”
“我們不要性。學校要對我們進行性教育，所以我們要抗議。”我兒子一本正經地說。
我瞬間明白了這裏麵的邏輯鏈條。某個家長反對性教育課程，不讓自己的孩子去上學，這個孩子把信息傳給其它孩子，在傳播中信息走了樣。
“得了吧，”我說，“你就是想找個借口不上學。”
“嘿嘿，”我兒子嘻皮笑臉地承認了。
我急著出發，所以就沒有深究，而是答應了他不去上學。事後我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不能這麽不了了之。我深深感到性教育是一個陣地，你不去占領，亂七八糟的思想就會去占領，像我以前那樣模棱兩可的態度就會造成這樣的結果。於是我在百忙之中大量搜集信息，把網上與加州性教育新教材的文章都看了一遍，最後我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加州的性教育新教材利大於弊。
加州性教育的主旨是教導學生如何在兩性關係中負起責任，具體落實到兩個核心問題：一個是如何保持身體健康，這包括如何避孕，如何防止性病、艾滋病；另一個就是男女（男男、女女）交往中的性準許。說到性準許，很多人的印象還停留在“不行就是不行”（No means no），但其實加州已經在2014年簽署法案，正式將性誰許定義為“行才是行”（Yes means yes）”。這樣就把性準許的責任交給了雙方。隻有在雙方都明確表示“行”的前提下發生的性行為，日後才不會發生爭議與糾紛。看到這裏，我覺得這個性教育實在是太必要了。那個明尼蘇達大學給中國企業家辦的培訓班，如果也教過這些內容就好了。
和朋友們在微信群裏聊天，談到我兒子找借口不上學，還聲稱“不要性”，我問大家這種情況該怎麽辦。有個朋友批評我太軟弱。如果是她，她就會說：“性和性教育是兩回事。你不要性是你的事兒，趕緊給我上學接受性教育去。”我覺得這個回答太彪悍了，立馬照方抓藥，把熊孩子趕去上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