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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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往事(十八)2

(2019-02-05 15:48:01) 下一個

就是這個時候袁彬開始進入她的生活的。周蔚已經不記得第一次見到袁彬是什麽時候或是什麽樣子了,隻記得一起助教培訓的時候袁彬是個瘦小、戴眼鏡、不愛說話的男孩子,像個小弟弟。後來申請社會安全卡,袁彬打電話提醒她。去銀行開帳戶,袁彬也拉著她一起去。等到開學,更是幾乎一天兩個電話,有什麽好玩兒的事兒都會對周蔚說,還會在周末拉周蔚去打乒乓球,周日邀她去他宿舍看American Funniest Home videos。黃毅和人合住在學校為研究生提供的公寓裏,電視和節目都是包在每月房租裏的。畢竟袁彬是工科生,獎學金每個月比周蔚多一些,所以才能負擔學校的宿舍。

本來周蔚沒什麽想法的,到美國以後中國人少,大家都玩兒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隻是有一次大家一起去吃飯,就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中餐館。來學校兩個月了,第一次吃到清炒油菜,周蔚吃得好開心,免不了感歎一句:“哎呀,太好吃了!不知道他們油菜哪兒買的。”大家聽了都附和說,是啊,也不知道哪兒有賣的。隻有袁彬,馬上站起身來,走到前台去問。回來,他笑笑告訴大家:“老板娘說了,油菜這附近的中國店就有。不過走是走不到的,可以等有人帶咱們去的時候買。”說著,他有意無意地看了周蔚一眼。周蔚心裏一暖,這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子,為了她居然肯去拋頭露麵。她出來以後第一次感覺到被關心,不由得對袁彬刮目相看。

倆人打完乒乓球經常會在一起聊天兒。袁彬也是北京人,和周蔚同級,周蔚的大學同學裏居然有很多和袁彬是中學同學,那可是北京最好的中學之一啊。周蔚和袁彬聊天兒,聊著聊著就覺得,原來倆人有這麽多共同話題,有這麽多認識的熟人。而且袁彬像鄰家弟弟似的,周蔚抱怨什麽他都默默聽著,隻偶爾給點兒安慰,讓人覺得舒服,也減輕了周蔚的寂寞,是她冰冷生活中的一點兒溫暖。周蔚也想過,袁彬估計不會隻是因為喜歡跟她聊天而聊天,也許他喜歡她這個人,她不敢給袁彬任何希望和暗示。可是,她總不敢讓自己多想,她怕告訴袁彬自己有男朋友了,袁彬再也不理她,她又重新陷入灰暗孤獨的日子。所以她經常也有負罪的感覺。奇怪的是,她對黃毅卻沒有負罪感,應該還是覺得自己不會離開黃毅的吧。

秋天到了,周蔚第一次覺得N城真美啊!穿著大紅色雞心領毛衣藍色仔褲的她,坐在Robinson Hall邊的椅子上看書,曬太陽。碧藍的天,雪白的雲,金黃的樹,暗紅的小磚樓整齊地圍繞在依然翠綠的大草坪四周。幾個金發女孩兒也坐在草地上看書、聊天、曬太陽。人那麽少,隻有天空中偶爾飛過一兩架飛機,顯得天越發高遠。周蔚第一次覺得自己和周圍這一切很和諧,覺得日子就這麽淡淡地、平和安靜地過下去也未嚐不好。

周蔚住的小藍屋就在圖書館對麵,是教會一個牧師的家產。房子有上百年,很老了,空調、下水都不是很好,房間也小。但勝在離學校近,去哪兒走幾步就到了,晚上圖書館關門再出來也不用害怕走夜路。小藍屋側麵那條街,通向大學城裏老師和普通居民的住宅區,兩邊都是高大的楓樹。這個季節,楓葉變色了,金黃淡紅,滿滿的一條街,比使館區秋天的銀杏還要絢爛。沒來美國的時候,周蔚怎麽也想不到一條小街一棵大樹的色彩能美成這個樣子。假如說秋天的使館區給人以寧靜和安詳,這條小街卻讓人感到熱烈和激情,周蔚反倒覺得有一種最後的瘋狂的意味了。

進入冬天,快過聖誕的時候,周蔚覺得一下冷了下來。學業首先受挫,一門課沒過要補考。係裏同時也通知她,她的獎學金隻到第一學年年底。進入這個研究生項目的時候,她隻看到了學校提供全獎,完全不知道第一年上課,而第二年還要寫論文,論文通過才能拿到學位。學校也從來沒有提過第二年就不再提供獎學金。現在她完全懵了,不知道再怎麽走下去才能拿到學位或者工作。幸好係裏還有個中國師兄。師兄熱心地告訴她,有幾條路可走:接著讀完碩士、申請博士或者轉學其它專業。工作就別想了,學的是國際關係,這個專業唯一用得上的是美國國務院,沒有身份完全不可能進入。至於費用呢,師兄也說了,要麽學校裏打工再家裏接濟些,要麽打黑工掙學費,要麽申請轉博士,就可以接著申請獎學金。周蔚想了半天,覺得自己碩士的課程都讀得這麽費勁,讀博更得吃力。而且博士出來就是教書,她自認為不喜歡也不是這塊料。可是費了這麽大力氣出來,也不能學位都沒拿到就回去吧?那就隻有試著找校內工作,或者轉專業了。係裏和她一起出來的同一本科的師姐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和周蔚碩士專業的師兄倆人都決定轉學法律,開始積極備考LSAT。周蔚開始也看了LSAT的題,覺得還不難,開始春季選課的時候,也選了一門海運法課,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讀法律。要知道,讀法對英語的要求更高,周蔚的師姐當年在她們大學不光是年級第一,全國英語專業的比賽都是一等獎,寫出來的英語文章比英語是母語的人還漂亮,周蔚絕對是自愧不如。除了法律,周蔚也可以轉商科。隻是不管是學法律還是商科,都不太可能拿到獎學金。如果找到校內工作還好,不然下一年她也要開始打工了。

11月份的周末,學生中心放電影,阿波羅13號,袁彬拉著周蔚一起去的。電影開始前倆人聊天,周蔚終於說起來她有男朋友,袁彬一下變得沉默不語,整場電影都沒有說一句話。電影散場後他們倆走出學生中心,在又冷又濕剛下過雨的街道上,袁彬和周蔚說起了他的初戀以及後來的女友,說起她們怎麽離他而去。然後,突然間,他抓住周蔚的胳膊,平靜地說“我愛你。”周蔚當時就傻了,什麽話都說不出。

“周蔚,你知道你很自私嗎?你有男朋友了,可你從來沒對我說過。他們告訴我,我還不信。現在我知道自己有多傻。”袁彬說著自嘲地搖了搖頭。

周蔚當初被袁彬吸引,有一部分也是喜歡聽他的嗓音。別看袁彬個子不高,可他聲音很沉,特別男性。現在他的嗓音因為難過更低了,周蔚聽他這麽說,覺得心裏好疼,眼淚一下就湧上來。她知道在這個孤獨而寂寞的地方,她又要失去一個好朋友了,這周圍為什麽這麽黑暗呢!

周蔚說不出話來,隻能沉默著。她從來不知道袁彬居然這麽能說。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性格特別好,溫和,像我媽媽。”

“你做夢有過色彩嗎?我在認識你之前做的夢都是黑白灰的,可是認識你以後,我的夢都變成彩色的了。”

周蔚在黑夜裏覺得心裏暖了一下,這個大男孩,給她的感覺就是個溫暖的弟弟,雖然他比黃毅還大一些,誰讓他在家裏排行老二呢。“我做過好多彩色的夢。你不說,我還真沒意識到。難道夢不都是彩色的嗎?”周蔚輕輕地說。

他們走回到周蔚家門口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周蔚想揮手說再見,袁彬卻拉住了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袁彬輕輕說:“就這麽走了嗎?”

周蔚不敢看他的痛苦,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還是好朋友吧?”

“不管你怎麽想的,我還是會爭取你。”袁彬沉默了半天這樣說道,說完就點點頭離開了。

周蔚這一晚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她承認對袁彬有好感,但還不到愛的程度。可是讓她現在離開袁彬,放棄這身邊僅有的溫暖,她又做不到。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麽軟弱無助,一點都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麽堅強。

第二天本來說好袁彬晚飯來周蔚這兒包餛飩的,他卻完全沒有出現。周蔚不知道他隻是生氣還是去做什麽傻事了,畢竟袁彬不像黃毅那麽成熟。周蔚心裏著急擔心得不行,校園裏的食堂和圖書館找了個遍也沒見到袁彬的影子。躲在宿舍的屋裏,周蔚哭得稀裏嘩啦的,好像自打離開黃毅那天她就沒這麽哭過了。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哭,是為了失去一個朋友,還是為了自己麵臨的所有困難卻沒有解決辦法,也許是為了黃毅不在她身邊。她心裏隻是想喊:黃毅,你為什麽不過來陪我?你知道我快受不了了嗎?如果你在我身邊我不會這麽無助啊!為什麽你從來不說娶我?如果我們結婚了,我就能帶你來美國。難道一定要讓一個女孩子先說嫁你嗎?!可是她也知道,黃毅的驕傲,注定了他不會因為要出去而說娶她。他不想別人說他為了出去要靠著女人。

晚上9點多袁彬才打來電話,說他小組一起做一個項目,沒有按時結束。其實周蔚也知道是借口,但她覺得自己就像個鴕鳥一樣,現在什麽都願意相信,隻要能不讓自己那麽孤獨。

在周蔚和袁彬攤牌後的第三天晚上,吃過晚飯,周蔚正想去圖書館,袁彬來了。周蔚為了前一天晚上袁彬的爽約還有些生氣,不想開口理他。周蔚不說話,袁彬也沉默著,小小的房間裏,空氣顯得那麽凝滯膠著,有些尷尬也有些曖昧。周蔚覺得別扭,就走到五鬥櫥旁開了錄音機,周華健那首“痛哭的人”輕輕地在屋子裏響起來。

今夜的寒風將我心撕碎

倉皇的腳步我不醉不歸

朦朧的細雨有朦朧的美

酒再來一杯

 

愛上你從來就不曾後悔

離開你是否是宿命的罪

刺鼻的酒味

我渾身欲裂

嘶啞著我的眼淚

 

我怎麽哭得如此狼狽

是否我還期待你的出現

無法再相信

相信我自己

膚淺而荒唐的我

痛哭的人

 

愛或者不愛

我已經無法分辨

要如何才能夠忘記

我曾許下的承諾

 

今夜的寒風

將我心撕碎

倉皇的腳步我不醉不歸

朦朧的細雨有朦朧的美

酒再來一杯

痛哭的人

 

周蔚還沒轉過身,袁彬已經從身後抱住了她。這是他們倆第一次這麽親密地接觸,袁彬呼出的熱氣輕輕噴在她脖子裏,周蔚覺得心怦怦跳得厲害,臉也紅了。

 “別動,周蔚,聽我說好嗎?”袁彬那磁性的嗓音從她背後沉沉地響起。其實現在周蔚雖然想掙紮開去,但身子卻軟軟地,特別享受袁彬抱住自己那溫暖的感覺,根本也動彈不得。

“昨天是我不好,對不起。你知道我前天晚上回家幾乎一夜沒睡,就想著你,想著你的自私和狠心!你現在放的這首歌真的應景兒,好像說的就是我。 ”周蔚感覺袁彬說到這裏深深吸了一口氣。“可是我沒辦法了,我不想離開你。像我那天說的,我不甘心,不會就這麽離開你的,我會再爭取你。”

停了半晌,他輕輕扳轉周蔚的身子,看著周蔚,他接著說道:“告訴我,你男朋友為什麽沒跟你出來?”

“他有他自己的事業。。。”周蔚心虛地說。是啊,她曾經多少次問過自己,為什麽黃毅不肯為自己出來?!

“如果我是你男朋友,我就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這兒受苦。”

“你知道我什麽也不可能答應你,尤其我現在都不確定明年我會去哪兒。。。”周蔚苦惱地說。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會一直跟著你!”

周蔚一聽就不由得笑了:“你是賈寶玉嗎?”

她這一笑,氣氛算是緩和下來,也沒那麽尷尬曖昧了。倆人隨便聊了些什麽,這篇兒算翻過去了。隻是周蔚雖然不想對袁彬有什麽承諾,怕對不起黃毅,但袁彬和她坦白了她卻沒有離開,她自己心裏還是對袁彬充滿了歉意的。這個星期周蔚越發地想念黃毅,想讓黃毅到她身邊來,可是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她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人,要強又知道和黃毅報怨也沒用,隻是打電話的時候她有意無意地提到這裏的苦。黃毅總是安慰她,說她做什麽他都能理解,讓她堅持不住了就回去,有他在呢。可是都這會兒了讓她放棄學位,周蔚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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