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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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文學翻譯作品 致命地帶 - 連載(四十五 - 完結篇)

(2018-09-15 19:28:39) 下一個

下午的雨下來了。弗雷德·格蘭特站在洞口裏麵避雨。衛兵坐在附近的岩石上,機槍在腿上敲著,看上去很無聊。

 

“歡迎回來。”格蘭特說。“你還好吧?”

 

“七天以內我們就知道了。”我說。

 

他仔細檢查了我:“你麵板上好像有水跡。”

 

“什麽水跡?”

 

“好像是水。”

 

“就是我麵罩裏的汗。等我一會兒,我把防護服脫了。”我拿了一個塑料澡盆 – 也是我們帶到洞裏的器械之一 – 放在瀑布底下一會兒。等澡盆半滿了,我把它端到入口的象道邊,放到地上,倒進去幾乎一加侖的“他媽的吉克” – 洗衣用漂白劑。

 

我邁進澡盆,我的靴子消失在從靴子上下來的打著旋的灰塵裏,吉克變成棕色的了。我把手套放進棕色的吉克裏,撈起一些液體,潑到我的頭和麵罩上。我用一個廁用刷子刷了靴子和腿,擦掉明顯的一片片的汙垢,把包著的地圖扔進吉克,手電和頭燈也扔進去。我又脫了麵罩扔進去,還有紫色的過濾器。接著是眼鏡也進了吉克。

 

我扒掉綠色長手套,扔進吉克,從特衛強服裏邁出來,一邊出來一邊撕掉膠帶。整件防護服和黃色靴子都進到吉克裏去了,這是盆生物危害器械的大雜燴。

 

我的防護服下還穿著一套衣服和運動鞋。我脫光了衣服,把衣服放進塑料垃圾袋 – 所謂的高危袋 – 潑上點兒吉克,把這個袋子外麵再套個袋子。我用漂白劑清洗了兩個袋子的外麵,從背包裏拿出一套幹淨衣服換上,把生物危害器械放進雙層袋裏,加入些吉克。

 

羅賓·麥克唐納穿著運動鞋悄沒聲地出現在洞口的岩石頂上。“蝙蝠糞先生!”他叫到:“怎麽樣?”

 

我們拖著高危袋子走下小路,回到營地,雨下大了。我們坐在當飯堂用的帳篷裏的椅子上,拿著瓶蘇格蘭威士忌,雨嘶嘶作響地穿過樹葉潑濺下來。是下午3點鍾的光景,雲厚得讓天空都黑了下來,我們在帳篷裏點起了油燈。隆隆的雷聲滾過山間,雨傾盆而下。

 

羅賓坐到一張折疊椅裏。“哎,老兄,埃爾貢的雨總是下個不停,全年都是這樣。”

 

一段頻閃,一聲巨響,一道閃電打到了一棵橄欖樹。閃電照亮了他臉和眼鏡的輪廓。我們喝完威士忌又喝塔斯克啤酒,打了一輪撲克。羅賓拒絕加入遊戲。我的印象是他不會打撲克。

 

“來點兒威士忌,羅賓。”弗雷德·格蘭特對他說。

 

“我不要那東西。”他說。“我的胃和它不合,啤酒正好,給你蛋白質,還能讓你睡好覺。”

 

雨漸漸停了,雲短暫地散開了。橄欖樹波浪形地在頭頂彎曲著,樹腳掩在陰影下。水滴從一排排的樹裏掉落下來。鼠鳥發出笛子一樣的鳴叫,然後叫聲停止了,埃爾貢山變得沉寂下來。森林輕輕地搖動,前後晃著,雨又下來了。

 

“你覺得怎麽樣,蝙蝠糞先生?”羅賓說。“你精神上有什麽症狀嗎?就是你開始在廁所和自己說話,現在隨時都可能開始。”

 

精神症狀已經開始了。我記得頭撞到洞頂上,頭上因此腫了一個包。包周圍的皮膚會有微小的撕裂。我開始理解暴露給絲狀病毒後的感覺:我會沒事的,沒問題。更有可能的是我並沒有暴露給任何東西。

 

艾滋病、埃博拉和其它一些雨林媒介的出現好像是熱帶生物圈被毀的結果。這些正在出現的病毒是從地球生態被損壞的部分露頭的,好多都來自熱帶雨林破壞的邊緣或者是來自很快被人類占領的熱帶稀樹草原。熱帶雨林是地球生命深厚的儲藏所,有幾乎世界上所有的植物和動物種類。同時,雨林也是病毒最大的儲存宿主,因為所有有生命的東西都帶有病毒。當病毒從一個生態係統中出來時,它們往往一波一波在人類中傳播,就像從瀕死的生物圈發出的回聲。一些正在出現的病毒的名稱有; 拉薩、大裂穀、奧羅普切(Oropouche)、羅西奧(Rocio)、Q、瓜納裏多(Guanarito)、委內瑞拉馬腦炎(VEE)、猴痘、登革(Dengue)、奇昆古尼亞熱(Chikungunya)、漢他病毒(Hanta)、馬秋波(Machupo)、鳩寧(Junin)、類似狂犬病的莫科拉(Mokola)和杜文海(Duvenhage)、丹特克(Le Dantec)、柯薩努森林腦病毒(The Kyasanur Forest brain virus),然後還有HIV – 也屬於正在出現的病毒,因為它對人類的侵襲正在飛快加速,看不到盡頭、西門立克森林病毒 (Semliki Forest)、克裏米亞-剛果出血熱(Crimean-Congo)、辛德畢斯(Sindbis)、歐尼翁尼翁(O'nyongnyong)、沒名的聖保羅病毒、馬爾堡、蘇丹埃博拉、紮伊爾埃博拉和雷斯頓埃博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地球正發動一場對抗人類的免疫反應,對下麵這些情形作出反應:人類寄生蟲、泛濫的感染、世界上隨處可見的混凝土造成的死角、歐洲、日本和美國像癌症一樣蔓延的腐爛、密密麻麻複製的靈長類動物,他們的領地不斷擴張,威脅著要讓生物圈發生生物大滅絕。也許生物圈不“喜歡”五十億人口這個概念,或者說人類最近幾百年發生的極度擴增突然使生物圈裏各處產生了大量的肉類,而這種肉又不能抵禦想要消耗掉它的生命形式的進攻。大自然用很有意思的方式來平衡自己,雨林有自己的防禦係統。可以這麽說,地球的免疫係統意識到人類的存在,開始幹預了。地球正試圖擺脫人類寄生蟲的感染。也許艾滋是大自然清理程序的第一步。

 

艾滋可以說是20世紀最糟糕的環境災難。艾滋病毒很可能是從非洲靈長類:猴子和類人猿跳到人類身上的。舉例說,HIV-2(HIV兩種最主要的菌株之一)可能是從非洲一種叫白頸白眉猴的猴子跳到我們身上的變異病毒,可能是在獵捕猴子的人碰到帶血的身體組織的時候。HIV-1(另一菌株)可能是從黑猩猩那兒跳到我們身上的 – 可能是在獵人宰殺黑猩猩的時候。艾滋病毒的一個類人猿菌株最近在西非加蓬的黑猩猩身上被分離出來,它是目前在動物界發現的最接近HIV-1的東西。

 

艾滋病毒最早是1980年洛杉磯的一位醫生注意到的,他意識到自己的一名男同性戀病人正死於一種傳染媒介。如果當時任何人提出這種南加州男同性戀得的未知疾病來自非洲的野生黑猩猩,醫學界肯定會集體大笑。現在沒人笑了。我覺得極其有意思的想法是這樣的:想一想黑猩猩是雨林裏的瀕危動物,再考慮一下病毒從黑猩猩挪到我們身上突然就再也不瀕危了。可以說雨林病毒極其善於保全自己的利益。

 

艾滋病毒變異很快,經常改變,是個超級突變體,一個變形體,在人群或個體中傳播時自發地就會改變自己的特性。即使在一次感染中,它也會變異,死於HIV的人經常都是感染了多個菌株,都是在身體裏自發出現的變異。病毒變異很快這一事實意味著研發疫苗會非常困難。從更大的意義上說,這意味著艾滋病毒是生態係統變化的自然存活者。艾滋病毒和其它正在出現的病毒正從熱帶生物圈的毀滅中逃離出來,因為它們能夠變異得比它們所在的生態環境中任何變化都快。如果它們中有的已經存在四十億年了,它們肯定很善於逃離麻煩,我傾向於認為就像是老鼠逃離船。

 

我懷疑艾滋並不是大自然超凡力量的顯示。人類是否真的能夠維持五十億或更多的人口而不被熱病毒摧毀還是個開放的問題,還沒有答案,答案深藏在熱帶生態係統的迷宮裏。艾滋是雨林的複仇,這可能還隻是開始。

 

沒問題,我想。當然,我會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完全沒有問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那麽多人進過基特姆洞都沒生病。三到八天。極度擴增開始的時候,你什麽都感覺不到。這讓我想起喬·麥考密克,那個和陸軍因為雷斯頓埃博拉爆發事件的管理發生衝突的C.D.C.官員,我記得他在蘇丹追捕埃博拉的故事。飛機飛行到密林深處,他和埃博拉在滿是瀕死病人的小土屋裏麵對麵了,他用帶血的針頭紮了拇指,卻幸免於難。最後喬·麥考密克對雷斯頓埃博拉病毒的判斷是正確的:它並沒有被證實在人群中具有高度傳染性。於是我又想起了喬·麥考密克的另一發現,治療埃博拉病毒中極少的幾個突破之一。在蘇丹,當覺得自己就要死於埃博拉了,他發現一瓶蘇格蘭威士忌是暴露給絲狀病毒後唯一有效的治療。

 

秋日裏的一天,我開車去了廢棄的猴舍,去看看那裏怎麽樣。是秋老虎的日子裏溫暖的一天,華盛頓籠罩在一片棕色霧氣裏。我開下環路,小心地接近了猴舍。這裏空無一人,安靜得像墳墓一樣。門前一棵美國楓香樹偶爾有葉子掉落下來。停車場周圍的辦公室很多都擺著“出租”的牌子。我感覺不到病毒的出現,而更像是金融危機 – 80年代的臨床症狀,就像高燒過後皮膚脫落。我走過建築後麵的草地到陸軍插入的地點,一扇玻璃門。門鎖了,門邊上有破爛的銀色不幹膠條垂落著。往裏看,能看到地麵上有斑駁的紅棕色汙跡。牆上的一個標誌寫著:清理幹淨你自己的爛攤子。我在旁邊分辨出氣塞通道,士兵通過這個灰色區域進入高危區域。通道是灰色的煤渣磚牆,太適合灰色區域了。

 

草地上的塑料碎片在我腳下沙沙作響。我發現接骨木的果實在生鏽了的空氣處理機旁成熟著,聽到拍球的聲音,看到一個男孩在操場上拍籃球,球的橡膠聲在以前的猴舍上空回響。孩子們的喊聲穿過樹叢從幼兒園傳來。我探查著建築的後麵,看到一扇窗,就往裏看了看。爬藤植物已經長到了屋子裏麵,緊貼在玻璃窗上尋找熱量和光線。這些藤蔓在建築物裏怎麽找到水源的?藤蔓是韃靼忍冬,一種長在荒地和廢棄地方的野草。韃靼忍冬的花沒有香味。就是說,它們聞著像病毒,而且在損毀的棲息地生長茂盛。韃靼忍冬讓我想起塔爾塔羅斯[1],維吉爾〈〈埃涅阿斯紀〉〉裏死人待的地方,地獄,那裏死人的幽靈在陰影裏輕聲低語。

 

就好像在雨林裏看東西,我無法通過糾纏的藤蔓看到以前的致命區域。我繞到建築側麵,找到另一扇被膠帶封著的玻璃門。鼻子壓在玻璃上,雙手圈在眼睛周圍擋住反光,我看到一個桶,上麵蹭著幹了的棕色硬皮。硬皮看起來像幹燥的猴子分泌物。不管是什麽,我猜已經被樂高氏漂白劑翻騰過了。一隻蜘蛛在牆和廢物桶之間結了網。網下麵的地上,有蜘蛛掉落的蒼蠅和小黃蜂的外殼。時間是秋天,蜘蛛在網上留下了卵套,為自己的複製周期做準備。生命在猴舍重新建立起來。埃博拉在這些屋子裏出現,展露了一下它的色彩,吃飽了,又回到樹林裏去了。它會回來的。

 

(全文完)

 

[1] Tartarus:囚禁惡魔的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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