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白狐

範五的世界很簡單也很規範。
比如他要思考人生的時候，他就聽大師們講佛經。比如他想世俗的時候，他就收聽情感類節目，看別人是怎麽陷入痛苦的，此刻也算是娛樂時間，從別人的痛中尋求快感。
再比如他想做點手藝活的時候，他就躺床上滿屋子尋找，發現哪些需要改進或者需要的變化的空間，跳起來拆掉它們。
當他情緒低落需要滄桑一下的時候，隻要播放《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他就點燃一支煙，慢慢的吸著，慢慢的回憶。
在歌曲尚未結束，高倉健那種冷漠還未表現淋漓之時，微信裏跳出一條消息:“爹，能不能提前支付生活費，堅持不到月底了。”
他就得把煙熄滅，從幻境裏醒來，一邊轉錢一邊說:“對女朋友大方點，別小裏小氣的，吃飯吃高檔點的。”對方隻回複一句:“謝謝爹。”便再無蹤影。
娑婆世界裏的範五就是每天重複這樣的生活，但是，在他親生的世界裏又會如何呢，這裏沒有“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
文瀾是聰明人，也是個善良的人。
範五寫文瀾的時候並不覺得他壞，他隻是紈絝的沒有底線，但並不邪惡。這就是從天人道或者人道轉世的靈魂，他們被花花世界迷惑，可決不塗炭生靈。
對於文瀾的提問，範五知道他寧可相信他是範有賢轉世，也不相信他寫了什麽爛書後眼前的一切就誕生了。
而在範五的意識裏，他隻相信這個夢境是因為有書作框架，所謂的範有賢轉世一說他根本不信。但目前為止好多人在提及此事，讓他不免心中起疑，他娘的會不會有人偷偷寫了本範有賢轉世的書呀。
如果真有這事，那他就跟文瀾一樣，稀裏糊塗進入了別人的夢裏。
“我不知道，我沒寫過範有賢轉世。”範五答到。
文瀾顯然不相信世上發生的事都需要範五寫出來才會有:“我姐夫知道不知道這些事？”
忙碌混亂之中，文瀾還是想到了這個問題，範五一臉茫然。石奉山當然知道，知道的還挺多，如果文瀾與石奉山會麵……
兩個聰明人湊到一起，一定會總結出很多對範五不利的漏洞，他們會想辦法穩定這個世界，鏟除不穩定因素——範五。
“我與奉山簡單聊過，奉山明事理，他應該已經想清楚這裏麵的玄機。”
範五一口一個奉山，想依此減輕文瀾對自己的敵意。其實石奉山想幹什麽，範五根本猜不到底牌。
“還有誰知道？”文瀾問。
“鐵鷹。”範五答。
文瀾嗯了一聲，不再問了，隨後走到屋門外，喊家人套車立刻奔往彌陀寺。
範五鬆了一口氣，文老爺這麽富裕該有汽車呀，怎麽還套車呢，馬車多慢呀，還是大晚上的。
片刻之後，文瀾喊範五出門上車，又跟家人要了一支短槍帶在身上。
夕陽西墜，天眼看要黑了。
馬車在土路上異常顛簸，但好過騎馬。範五兩眼不斷在路邊的玉米地裏搜尋，看看有沒有埋藏日軍。
“咱們得多久能到？”範五說。
文瀾沒吭聲，車把式答到:“回範爺的話，至少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就是八個小時，這不等於上夜班了嗎。就這官道，荒郊野嶺，越走天越黑，路上會不會有狼啊。雖說文瀾帶了支短槍，可那能管用嗎。
小時候範五的爹給他講過一個故事，說在西伯利亞森林裏，一個連的蘇聯紅軍被狼群圍攻，最後全軍覆沒。
那是他爹給他講過的唯一一個故事，範五不知道一個連是多少人，他爹也不說明。範五覺得紅軍有那種帶軲轆的機關槍，突突突突突突，狼群根本不是對手，怎麽會被野獸打垮呢。
因此，打小範五就對狼很恐懼，對成群的狼更恐懼。文瀾的短槍如果是對付狼的，那基本就剩等死了。
天完全黑了下來，月亮露出一半，又小又冷的掛在無垠夜空。
範五警覺的觀察四周，文瀾靜靜的坐在一旁，麵無表情。
就這路況估計日本人是不會來了，可土匪保不齊，要是韋向天的手下又埋伏在這，正好一網打盡，這可怎麽好。
“文少爺，這條路安全嗎？”範五問。
文瀾正閉目養神，聽到問話慢慢張開眼，四周看看:“遇不著狼就沒事。”
最大威脅還是來自於狼，範五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朦朧的身形，在暮色中兩隻閃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
該著田頭死不會炕梢亡，聽天由命吧。
範五也閉上眼睛，如果有狼出現，他決定也以這種狀態挺著。在虛空法界無視就是不存在，希望這是真的。
又走了半個時辰，範五感覺馬車停下了。停車如廁？不能啊，剛小解不一會兒，怎麽了這是。
一切死一般沉寂，隻有微風吹動玉米葉子發出的沙沙聲。
又過了一會兒，馬車還是不動，車把式和文瀾也不出聲。範五實在堅持不住，睜開眼睛，先看看那二位。那兩人正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順著兩人注視的方向看去，範五頭皮又炸了。
前方路中央，一個身影立在那裏，身影泛著白色，兩隻眼睛閃亮。看身形是四條腿。
“狼！白狼！”打小出生在城市的範五大叫到。
文瀾沒吭聲，車把式低聲道:“白狐。”
白狐？！
範五定睛再看，還真是。一隻皮毛光亮的白色狐狸站在那裏，與車上人對視。兩匹拉車的馬已經有點站不住了，瑟瑟發抖。
溫大姐家的白狐？搞笑了，書中的人物複活，連白狐也複活。當範五知道那是隻白狐的時候，他已經不害怕了，白狐護主，還有修行，草仙啊。

“怎麽辦啊。”範五隨口說，不能總在這僵著呀，萬一一會兒三爺帶人追上來怎麽辦。
文瀾還是不說話，車把式又說:“我和東家都不認識它，範爺，它是找你的。”
範五好玄從車上折下去，找自己的？
也有可能，那兩位都不認識這隻狐狸，他們就不好說話，而狐狸還不肯走，那一定是等自己呢。
“我該怎麽辦？”範五問。
車把式答:“你得下車問問有什麽事。”
自己還得問問有什麽事？
這太搞笑了，問白狐:“有事啊，今天我忙，先加個微信，有空慢慢說。”
範五沒動，他不敢下去，誰能保證這是那隻書中的白狐，狐狸不光吃雞，餓了也吃人。雖然範五沒有看見過狐狸吃人的記錄，現在他是嚇蒙了。
文瀾終於開口說話:“是找你的，你得過去問問，不然誰都走不了。”
熟人多就是麻煩多，途中還有粉絲，範五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高興。
“你把槍預備好啊。”範五小聲對文瀾說。
文瀾搖搖頭，狠狠的看了範五一眼。
萬般無奈，範五蹭下馬車，又蹭到白狐跟前，距離十米。他在想如果白狐一張嘴，他轉身就跑，那兩匹馬夠它吃了。
白狐沒有張嘴，盯著範五看了半分鍾，然後一轉身，向玉米地裏走去。
進玉米地？範五第一個念頭就是這隻狐狸是日本憲兵隊派來的，想引著自己進玉米地，而後殲滅。
範五嚇壞了，回頭看馬車上的人。夜色朦朧，馬車上的人沒說話，自然也看不到表情。
白狐走了幾步看範五沒跟上來，停下回頭等著範五。無助的範五，他知道就算是去地府也得跟著，總比被當場吃掉要好。
範五走的很慢，白狐走的也很慢。
得想辦法告知白狐，不管它是誰家的，我範五爺可不是好惹的，我曾是薩滿教主的夫君，白狐作為草仙得給我麵子，你們可都歸我媳婦管……
心裏想著嘴上可不敢這麽說，因為自己根本就不是範五爺，也堅決不承認自己是範五爺。大難臨頭想做一回範五爺來不及了。
在進入玉米地十幾米的時候，白狐停下來。這片地沒有玉米，大概近幾十平的空場，空場當中是座墳，沒有墓碑，在夜色中顯得出奇的詭異。
範五嚇的兩腿發抖，暗叫不好，白狐不吃人，可墓中的白骨精吃人，專吃沒有變身的孫悟空，這下徹底完了。
他想跑，腿不聽使喚，應該是白狐使了法術，或者說他自己嚇傻了。
白狐不管範五，轉到墳頭後麵用兩隻前爪不停的挖。
這下範五高興了，看樣不像是要取自己性命。白狐有報恩的傳統，就算不是溫大姐家的，肯挖東西出來，定是寶貝呀。
白狐在那挖，範五打量這座墳。看樣不是新墳，土的顏色很淺，有的位置已經板結。墳的四周沒有香案也沒有貢品，看來無人祭拜。
這會是誰的墳呢，範有賢的？
想到這範五嚇個半死，他的作品中沒有安葬範有賢的章節，埋哪了根本不知道。就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白狐刨出個範有賢，那才叫嚇人，比鬼故事恐怖多了。
範五向後退，不管刨出誰，自己都不是對手，除了送命沒有其他選項，就這麽死了？就這麽醒了？
荒野裏嘩啦嘩啦的扒土聲停了，範五盯著白狐站立的地方，他在等待即將出現的任何場景，他知道自己不會死，不知道死在這裏的人是誰。
白狐停止挖掘，慢慢走過來。
範五眯起眼睛，調整瞳孔，他好像看見白狐嘴裏叼著一個東西，黑乎乎的。
那是個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