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瀾戰戰兢兢出了診所後門,天黑的跟鍋底似的。書館在哪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他也不知道,隻能找輛洋車打聽著去。
這個點兒洋車很少,文瀾沿著街道往前溜達,好不容易看見一輛洋車過來,趕緊來到街當間攔住。
“嗨!洋車!”文瀾展開雙臂。
洋車夫嚇一跳,沒見過這樣叫車的。
“先生,您去哪啊?”
文瀾想了想:“去大柵欄,那有個眾口宜書館,就去那。”
車夫一聽:“喲,先生,道遠了,咱們這兒是酒仙橋,您去大柵欄,且得跑一陣子呢。”
道遠不怕,加錢唄。
“說多少錢,有價就行。”文瀾很急。
“您得給一塊半,大晚上的不樂意跑遠道,回來沒客劃不來。”車夫咬咬牙喊了個狠價。
文少爺抬腿上了車,車夫等著劃價,給一塊就走。
“給你兩塊,先給一塊,到書館再給一塊,快走吧。”文瀾邊說邊遞過去一塊錢。
車夫接過大洋吹一下放在耳邊,大晚上的出手闊綽別給的假錢。
大洋嗡的一聲,車夫拉上文瀾撒腿狂奔。
大柵欄在酒仙橋南邊,確實挺遠,好在晚上行人稀少,車跑的挺順。
大概跑了多半個時辰,車夫放慢腳步,時不時還打聽幾句。文瀾明白這車夫也不認識書館,也得現打聽。
轉了好半天也沒問到書館在哪,文瀾有點急了。
“還沒到呢,幹嘛呢你。”文少爺極不耐煩。
車夫本來就累夠嗆,也在賣力氣找,文瀾這口氣說話他不樂意了。
“我這沒閑著呀,這不緊著打聽嗎,您再等等。”車夫繼續往前走,但速度慢了。
文瀾著急,這要是半夜才到,自己上哪找人去。大半夜的到處折騰,巡街的警察就得把自己逮去,還怎麽救姐姐。
“你再找不著我可換車了。”
文瀾這句話車夫急了,怎麽著,換車?那一塊錢不給了,耍無賴是不是,誰知道到底有沒有那個書館。
洋車嘎然停住,車夫回身道:“先生,話可不能這麽說,您付的是車錢,可沒說是找人的錢,您把剩那一塊錢付了,愛找誰找誰。”
文瀾也不幹了,嗬!北平人太會說話了,不讓你找書館我給你兩塊錢?爺的錢自己飛來的,想什麽呢你。
倆人火氣都已上來,站在街上開吵。
本來晚上街上就靜,倆人嗓門還大,不一會就引過來幾個人。
這幾位都是一身黑,對襟的褂子,有的還戴頂禮帽。幾個人圍個半圓就把車夫和文瀾圈住了。
文瀾吵不過北京人,話不跟趟,看見有瞧熱鬧的就想找人家給評理。
把這事一說,旁邊有人說了:“要去哪啊還能找不到,為這點事嗆火,吃飽了撐的。”
車夫看見這些人聲調明顯見小,臉上還有些惶恐。文瀾可絲毫沒有感覺,繼續大聲叨叨。
“我是要去眾口宜書館,從酒仙橋到這,我給兩塊錢,不少吧,他愣是找不到。”文瀾義憤填膺。
那圈人當中又有人問:“眾口宜離這不遠啊,我帶你去,你去找誰呀?”
文瀾一聽有人能找到書館,喜出望外,應聲到:“行,找到了我好好謝謝您。找我姐,書館有朋友能給帶路。”
說完這句忽然有個聲音:“你是文瀾吧。”
文瀾尋聲望去,沒看清是誰說的話。這會兒洋車夫已經調轉車頭,剩的車錢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洋車一跑,那幾個人正好合上圈,把文瀾團團圍住。
這會兒文瀾才覺得不太對勁:“哪位朋友認識我,現身說話。”
人群中走出一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文瀾,對身邊的人說:“這節骨眼,大晚上的去眾口宜找人領路找姐姐的,北平城僅有一人。”
所有人哄堂大笑。
那人接著說:“老板神算,就知道會有人來書館找人,就是他了!”
說完一揮手,這群人把文瀾捆起來,不一會過來輛帶篷的馬車,往車上一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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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爺讓康煥領他去打電話,兩人到在有電話的屋裏。三爺操起電話讓接線員接北平市長。
康煥心說真的假的,剛才二爺數落北平市長,這就給北平市長打電話,嚇唬誰呢你。
電話接通。三爺道:“我是那三,您這市長幹的不錯呀,真是懲惡揚善,革命革到我頭上了!”
電話那端說了好半天。那三爺才又到:“北平警察把我老妹妹逮去了,天黑前人不回家,我讓直隸督軍親自去找。”
說完啪的掛斷電話,轉身就走。
康煥聽著納悶,多大口氣呀這是。雖說三爺前清有一號,可眼下賦閑多少年了,沒聽說認識這些人呀。
三爺在前麵走,康煥在後麵跟。好像隨意問了一句:“三爺,沒想到您還認識北平市長呢,大小姐一準有救啊,我就不用去警局了,府裏的事還沒張羅完,真是有勞您了。”
話像無意,其實是在探三爺的底。
那三爺哼了一聲:“都是我學生,我改良的時候,他們還在同文館抄憲章呢。革命革成這麽個奶奶樣,丟人現世。”
三爺緊走幾步把康煥甩開,康煥站在原地,心想麻煩大了,那壁君一回來就得找自己問罪。這裏不能呆了,得趕緊把帶著金佛那夥人逮住,拿了金佛,再卷些銀票,奔保定跑吧。
就是這麽個主意,康煥奔大門口。
本來大門平日裏不開,當下辦喪事,來去的客人得走正門,所以四敞大開。
剛到大門口,綁票老何文珊那夥人回來了。領頭的在康煥耳邊說了幾句,康煥頻頻點頭,囑咐把人看緊咯,再派人手去找石奉山、文瀾,還有何庭那夥人。
好家夥,這康煥比北平警察局還敬業,惦記抓這麽多人,還是幫會有能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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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康煥想轍應付那壁君,咱們說說老媽子帶著三位好漢去菜戶營。
幾個人進了一家農戶,老媽子安排他們在西廂房休息,自己去跟親戚說幾句話。
韋向天坐在炕頭,鐵鷹跟何庭坐在炕梢。那哥倆不敢正眼瞅韋向天,韋向天也不搭理他倆,靠在牆上閉目養神。
鐵鷹瞅瞅何庭,心說這回得罪人了,還是得罪的狠人兒。抱著韋大當家的寶貝逃跑,真是他媽瘋了,當時是怎麽想的。
何庭到無所謂,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幹,正主已然拿回去了,也沒什麽難為情的,誰還沒有個失手的時候。
現在都圈這屋裏,不能再跑了,因為跑也沒什麽奔頭,況且危險重重。緊跟著大當家的還有些保靠,他帶著槍呢。
鐵鷹心眼多,看韋向天不吭聲,準備先下手為強:“我說何庭,跑的還真快,我要是腿腳好早追上你了。”
何庭壓根都把這事給忘了,心裏隻想著老何,書館沒了,爹指什麽吃飯呢,要是早點遇上,自己養他都行。
心裏想著這些事,鐵鷹抽冷子來這麽一句,何庭一時還沒回過味,過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什麽?我跑?你是來逮我的?
何庭滿臉迷惑的瞅著鐵鷹,真沒想到,瞪倆眼珠子說瞎話,難怪文瀾跟著攤那麽大事。他就忘了,文瀾跟他一起的時候也沒得什麽好。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在那拌嘴,把偷金佛的事互相推諉。那金佛包裹在何庭身上,所以有理也說不清,鐵鷹那嘴多利索,把何庭說的張口結舌,眼看著就要把偷走金佛的全栽贓給何庭,炕頭的韋向天說話了。
“二位,省省吧。你們倆是同案,若是半年前,我把你倆捆一起,一槍倆眼兒。”
韋大爺一開口,那哥倆不說話了。
“金佛在我這兒,我不殺人了,你們那人性就是見財起意,一時半會兒改不了,我不怪你們。”
哎呦,韋大爺變了,這麽和善,會寬恕人了。
話雖這麽說,鐵鷹何庭不敢相信,胡子說話從來不算數,現在說不怪罪,一轉身沒準就打黑槍,還是小心為妙。
鐵鷹見韋向天並未發火,知道丟不了命:“東家,您是明察秋毫,還大徹大悟,堪比六祖……”
“行了行了行了,鐵鷹,你還是幹點人事,算算石奉山怎麽樣了。”韋向天沒心思聽他瞎掰,倒是惦記石奉山。
算卦,這是鐵鷹唯一可以不說謊的營生,尤其在韋向天麵前。吃飯的家什還在,什麽丟了這都不能丟,祖師爺賞的。
拿三個大子兒往炕上一扔,掐手指算算,又看看窗外天色,言到:“奉山走著旺運,性命無憂,東家不必掛牽。”
韋向天一撇嘴:“你們家走旺運挨槍子兒啊,放屁呢你。”
大當家對鐵鷹的態度明顯變了,不但不恭敬他,還開始奚落他。鐵鷹非常後悔偷金佛這事,以後想跟著東家吃香喝辣應該是沒戲了。
韋大爺看眼窗外,自言自語道:“我怎麽覺著石奉山還要出什麽事呢。”
鐵鷹聞聽趕忙看炕上的銅錢。
“東家,奉山雖無性命之憂,但他的親眷恐怕不吉,從卦上看也許身陷囹圄。”
身陷什麽?韋向天瞪著鐵鷹,鐵鷹知道這詞大當家的不懂,解釋道:“我是說,奉山的家人可能下獄呀。”
石奉山的家人,首當他媳婦文珊,文瀾也在其中。難道說這倆人都被逮了?不能吧,文瀾跟石奉山在一起,文瀾被逮,石奉山也跑不了,可鐵鷹沒說石奉山也身陷什麽什麽……
“鐵鷹,你是說石奉山沒下獄,文瀾可能下獄?”韋向天問。
“回東家,奉山走旺運呢,他媳婦跟小舅子不算太好,估摸得被抓起來。至於誰抓的看不準。”
韋向天轉著眼珠合計半天,最後對鐵鷹道:“再給我起一卦。”
鐵鷹算是徹底明白了,這位大爺算卦都是成對的,一次兩卦,真是要了命了。
“東家,您要問什麽?”鐵鷹說。
韋向天拔出後腰的駁殼槍,退出彈夾看看,又抬起頭:“我要,劫牢 反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