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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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奉山的民國歲月(下部七十一)

(2020-09-09 14:02:04) 下一個

石奉山進戲園子聽戲,門口水牌子上的曲目是《挑滑車》,大武生的戲,好看。這位角兒的名字沒聽說過,京城裏大萬兒雲集,沒聽說過的太多了。
戲園子不大,總共就一層,有幾十張椅子,最前麵是兩排八張桌子。
後麵的是散座,買票就能坐。前麵桌子旁邊的椅子有講究了,坐在那個位置不但要買票,還點多給錢,桌子上有水果、瓜子、點心、這些東西單付錢,還得點壺茶,多少還得給藝人賞點。
擺盤的東西最少也得兩三塊錢,來壺茶得一塊,再加上打賞,一場戲下來十塊八塊的擋不住。
那位說了,我就坐那任嘛不點行嗎?不行,園子裏的夥計早把你轟出去了。這張桌子就是擺譜的地兒,沒錢別往那湊合。
石奉山見最前麵還有一張桌子空著,走過去坐下,夥計就過來了。奉山掏出三塊大洋先擱桌子上,從裏麵拿起一塊交到夥計手裏:"碧螺春"。夥計接過錢,又把桌子上的大洋摟到手裏,轉身走了。
舞台上的大武生正在挑第五架滑車,連翻跟頭帶折把式,那叫一個熱鬧。過了會兒茶上來了,奉山品了口真不錯,要麽說京城就是不一樣,就這麽一個小戲園子也能泡出一等好茶。
武生折騰完這段,又唱了一大出,唱功也是不錯。唱念做打皆佳。
聽了有半個時辰,茶壺裏也續了兩回水,奉山正想打賞兩塊大洋,夥計貓著腰走過來,在奉山耳邊小聲道:"這位爺,跟您商量個事,有兩位客人想坐雅座沒空位了,您跟借壁兒那位爺並個桌行嗎?"
石奉山回頭看了一眼,後麵站著兩位,離奉山兩步之遙。又向左手一看,那張桌也隻坐著一位,夥計是想讓自己坐過去,給後麵二位騰地方。
戲園子裏並桌就是欺負人,這不像在酒館,一個人占一張桌吃飯,有後來的沒位置了大家擠擠,為的是填飽肚子。
看戲不同了,這是享受找樂,隻能跟好朋友一起,跟陌生人一起聽戲不痛快,壞了興致。再者說奉山明白,夥計看自己是外鄉人,求自己這事估摸能成,要是本地的早大嘴巴甩過去了。聽的好好的讓人挪窩,欺負人啊這是。
石奉山搖搖頭,擺擺手,眼睛盯著戲台,一句話都沒說。
夥計點下頭,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得嘞,您聽您的,算我多嘴。我跟那位爺商量商量。"
石奉山氣樂了,這北京人真夠軸的,自己這不行,他去那邊迂回。朝三暮四的手段,那邊也不能同意,憑什麽呀。
夥計去跟鄰桌那位先生說了幾句,那位還真好說話,端著茶壺過來了。
哎?這樣也行?夥計把這位爺的點心、水果、瓜子一樣一樣端過來,又給奉山作個揖,而後就去招呼後來那二位了。
那二位大大方方坐下,還往奉山這邊瞧了一眼,目光輕蔑。
石奉山瞧著並過來這位,心說怎麽那麽慫呢,讓你過來你就過來。這位爺朝奉山拱拱手,苦笑一下,又拱拱手。石奉山也拱手還禮。
倆人又聽了會兒戲,奉山不能難為人家,都是客人犯不上。那位爺看出來奉山不高興,笑道:"這位先生不像是京城人士,我沒說錯吧。"
奉山點點頭。
那位又道:"那兩位,得給麵兒,您不認識他們,我們可都認識。"
噢?原本石奉山不想再理會這事兒,聽到這句心裏別扭,怎麽著,有勢力的人都不講理嗎?
"在下多問一句,那二位是京城裏的什麽要人呀?"
奉山的話裏帶著譏諷,意思是說有頭有臉的人跑這小戲園子聽曲,你這蒙誰呢。
那位爺沒聽出來奉山不屑,朝旁邊那桌努努嘴,可沒扭頭指示給奉山看,低聲道:"瞧見穿黑馬褂那位沒有,北平城裏吃張口飯的都歸他管,梨園行的、團柴門兒的、柳海轟的、桂子行的都得瞧人家臉色。"
石奉聞聽心裏合計,梨園行是唱戲的,團柴門是說書說相聲,柳海轟是唱大鼓竹板書的,桂子行是打把式賣藝的……這些行當都歸黑馬褂管理,那權勢可忒大了。
"先生,這幾個行當都有自己的行會,什麽時候都歸一人兒管了?"石奉山多少懂點這裏麵的規矩,難道京城與奉天城有異?
那位爺又道:"嗨,您還真是行家, 原本各行有各自的行會,可大清國一倒,民國得勢,京城裏有位手眼通天的那大爺就把這些買賣劃了劃了捆一起了。可但是還是自己管自己的,有什麽大事最後由總會長定奪。"
那位又頓了一下:"黑馬褂旁邊那位就是團柴門兒的會長,他低眉順眼的準是有事,八成哪個財主家又有堂會了。"
一聽有位那大爺,還是手眼通天。奉山立馬想到那祁隆,又聽黑馬褂旁邊那位是團柴門的會長,不覺多看了兩眼。
這一位蠟黃臉兒,半拉眉毛老鼠眼,嘴唇上兩撇胡子稀稀拉拉,怎麽看都不像好人。
聽說二人跟堂會有關,卻跑這小戲園子裏來,奉山可搞不懂了。
"先生,財主家辦堂會唱戲的得找角兒,說書的得找萬兒,這戲園子不上檔次,不是為這事來的吧。"
奉山這麽一問,那位答道:"這園子的確門檻低,可您有所不知,半個月前來了個小班子,沒什麽名氣,但裏麵有位大武生了不得,那買賣不次於成名的幾位老板。有錢人也想聽個新鮮,我尋思是奔這事來的。"
這話倒也在理,石奉山也不願意往下問了,朝那位拱拱手,接著看戲。
戲台上還在挑滑車,石奉山的心思可沒在這兒了。
他總覺得那位會長模樣可樂,時不時往那邊瞟一眼,看完就想笑,弄的同桌那位莫名其妙。

看著看著覺得不對勁了,團柴行會那會長說了這麽一段話:"程爺,前幾日有人告訴我何君然回來了,我就找個愣頭青去攪他場子,讓他給解了。這北平城裏數他買賣最好,有年頭沒在城裏說了,前清那份契約還作數嗎,要是不作數讓他給說一場準是頭彩兒。"
石奉山雙眼倒立,原來去書場搗亂的人是他派去的,可既然不想老何登台,怎麽還要向這位程爺推薦呢?
那位程爺手指關節在桌麵上敲著拍子,眼睛盯著台上,慢條斯理:"怎麽不作數了,行會的規矩就是法,大清是倒了,玩意兒不是都在嗎,怎麽著,前清殺了人,民國就赦免了?你是袁世凱?"
老鼠眉滿臉堆笑,給程爺杯子裏添了點茶,諂媚道:"程爺您聖明,我怎麽就沒想明白這一節,光顧著拿好玩意兒孝敬那大爺了,我短視我短視。"
程爺這時才轉了頭,冷笑道:"藍會長,咱們都是旗人,前清待咱們不薄,你的心思我清楚,先找人擺何君然一道,回頭又在這跟我求情,你是兩頭不得罪。
老何要是名正言順登台,賺的最多的是你,這點小把戲當我不知道。你甭擔心,他搶不了你的買賣,等辦完這場堂會,我跟那大爺說一聲,讓老何滾蛋,北平城裏還是你賺的最多,貪多嚼不爛,懂嗎?"
藍會長聽罷點頭哈腰,又是一通恭維話。
石奉山可是心中一顫,暗罵自己廢物。文瀾沒找到,何大哥的事還沒擺平,居然有閑心在這喝茶聽戲,要不是機緣巧合聽到這些,日後必有大禍臨頭。
想到這石奉山掏出一塊大洋扔桌子上轉身就走。把同桌那位嚇一跳,連聲叫道:"您倒是別急著走啊,還有兩架滑車就挑完了……"

老潘跟何庭聽說有個棒槌當鋪,舊字典能當十個大洋,就琢磨著也去占點便宜。
倆人商量半天,拿件什麽東西好呢。得看著值錢,還得有說道,下的本又不能太大,萬一人家不收不至於賠了。
最後倆人決定去潘家園收件做舊的古董,蒙出個好價錢。

咱們回頭再說鐵鷹鐵大爺,在那祁康家大門口沒守著那壁君,這才想起來後門。又在後門守了十天,還是沒見著人,兜裏的五十塊大洋可就花光了。
兜裏一沒錢,洋車夫立馬走人,客棧也把他趕出來了,可憐的鐵大爺僅剩點飯錢,腿著到京郊找了個破廟。
廟裏就一和尚,看鐵鷹可憐,再加上鐵鷹會說,就把他收留了。收留可是收留,不管飯,早上必須出去不能呆在廟裏,你說一大活人到晌午了管他飯不管他飯。
和尚也不容易,本來香火就不盛,自己都吃了上頓沒下頓,再養著這麽一位,倆人準得一起餓死。
有地方住就算撿著,鐵鷹琢磨不能就這麽回奉天,朱八爺逮著他得打死他,先在京城流落幾日,好在還有吃飯的本事,要是在街麵上能遇見文瀾,那就算天不絕人。
想好了這個主意,他得跟和尚掃聽掃聽哪個地方適合擺攤算命。
"師傅,承蒙您搭救,您不管飯不要緊,我自己想轍。那什麽,您給出個主意,我想擺個攤子算命,哪個地方人多繁華,我好施展一下本事。"
和尚一聽鼻子都氣歪了,就您還施展本事呢,有本事您跟我住破廟裏。這倒也講理,一準是算準了自己倒黴,直接就廟裏忍著了。
"啊,施主,您若是找尋繁華所在,老衲倒是有個去處,包您財運亨通。"
這和尚也不太正經,還會生意口。
鐵鷹忙問:"大師明示。"
"我看那潘家園就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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