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奉天範城隍(127)

(2018-12-17 10:44:45) 下一個

上回書說到六爺站街頭看熱鬧,國軍士兵沒吃沒喝還得百姓供給有些新鮮,這又看見有軍車車隊緩緩從戰場方向駛來,經過跟前一瞧,六爺眼淚可就下來了,車上全是屍體,缺胳膊斷腿,腸穿肚爛,每輛車上不下百具。

六爺見過死人,可這種死法倒是頭回瞧過,且數量眾多,車輛過百,亡人逾萬,隻嚇得六爺倒退幾步靠在街邊牆上,口中默念咒語超度亡靈。車隊行駛緩慢,人群中不時有女學生將白色鮮花扔進車廂之內,還有市民在路口焚香燒紙祭奠,六爺看的心痛,催動咒語喚來此處土地,也不客氣徑直問道:“今天亡魂多少,可曾過萬?”土地施禮回道:“回城隍老爺,昨日戰端一開至此已戰死兩萬有餘。”聞聽此言六爺不信:“不到十二個時辰死了兩萬?土地爺恐有失察吧。”土地長歎一聲:“城隍老爺,小神不敢妄語,望鄉台邊已擠的水泄不通,黑白無常隻能路邊引導,想鎖人銷案都做不到了。”六爺知道土地不會說慌,想起昨天店老板所說這樣下去人會打光也絕不是謊話,謝過土地,人家走了,六爺不忍再看,轉身回到旅店,店老板見他回來低聲說了句:“打死不當亡國奴。”好像是給六爺聽又好像是自言自語。
進得屋內,老疙瘩已經起來了,看六爺眼角帶淚悶悶不樂,也不敢問詢,穿上衣服出屋走了。六爺癱坐在床上心中鬱結,點上煙吧嗒吧嗒的抽起來,煙快抽完,老疙瘩噔噔噔跑了進來:“爺,街上說國軍死了兩萬人了,這是什麽仗啊,這樣凶險。”六爺不語,沒法回答,什麽仗?不當亡國奴的仗。撇下老疙瘩站那罵街不理,這亡國奴的事六爺還真沒想過,關外雖說是日本人占著,可滿洲國有皇上,皇上是愛新覺羅,大清的正嫡,那片土地怎麽說也是咱中國人的天下,可小鬼子占了北平又打上海,完全不像是要替當今皇上打天下,莫非這幫孫子要自己奪中原當皇上了?這事非同小可,得立刻回京稟報皇上早做預防,免得哪天他們包圍皇宮囚禁聖上,先奪了滿洲國的江山。細想想,自己一直琢磨不對勁那事隱約有了結果,這皇上原本就是傀儡,滿洲的江山早已是日本人的了?
這問題六爺不愛琢磨,越琢磨越覺得自己在犯一個錯。站起身道:“外麵那麽亂,少出去得瑟,槍炮無眼傷了你我怎麽跟你娘交代”老疙瘩臉色通紅,青筋暴跳:“爺,要不咱們再借回陰兵,幫幫那些弟兄的忙,這人死的,滲得慌。”六爺舉手要抽老疙瘩嘴巴,老疙瘩居然連躲都沒躲:“放屁,這是兩個國家打仗,你以為是渡人還願呢,以後這種屁少放。”本來六爺心情不佳,老疙瘩還找茬裹亂,真恨不得給他一百八十個大嘴巴。
兩人伴著槍炮聲吃完午飯,坐在屋裏無事可做,到下午時候六爺的煙卷抽沒了,說出去買煙,老疙瘩一看六爺出去,馬上站起來跟著,六爺想跟著自己也好,省得他自己瞎跑再出什麽危險。街口有個小店,六爺買了盒紅錫包煙卷,店老板見六爺出手闊綽能買這麽貴的煙,就搭起訕來:“先生呀,來上海做生意走不掉了吧。”六爺見有人搭訕立馬接茬:“可不是嗎,剛到就打仗,事也沒辦成,家也回不去,也不知道哪天是個頭。”小店老板道:“先生呀,這回這仗可沒日子了,蔣大總統在吳淞口和日本人對打是有原因。”哦?六爺沒想到一小小煙店老板還懂這麽多,這可得好好聽聽,小店老板接著道:“三個月後國聯開大會,日本人在盧溝橋先動的手,中華傾國力全麵抗戰,可您得曉得,我們實力不如日本,本也打人家不過,現下依靠在租界區開戰實指望國際調停,洋人都看在眼裏,開會的時候可能就調停了事,日本人就撤出中國了。”
六爺居然被嘴裏的煙嗆的直咳嗽,這是嘴裏含著煙還想說話所致:“這蔣大總統是不是要瘋啊,指望洋人調停?從老佛爺那開始,洋人調停咱們就沒得過好,這餿主意誰給出的?”小店老板見六爺急了,笑道:“先生莫急,先生莫急,管他調停不調停,倭寇都打到家門口了,咱們不要老命也該拚上一回。”說完跟店裏人交代一句就往外走,六爺問再聊會啊怎麽走了,小店老板說要去給國軍捐款有空再聊吧。還要捐款?六爺聽著新鮮,老疙瘩瞧著六爺,六爺瞧著老疙瘩:“爺,要不,咱也捐點?”這時髦事六爺沒幹過,想了想:“捐點?捐點就捐點!”兩個人拾掇拾掇兜裏的現錢,大約有三十幾塊現洋,等抬頭想跟著店老板走,人已經沒影了,問了下店裏夥計,夥計給指了方向,六爺二人連跑帶顛的去了。
走過了幾條裏弄,前麵人聲嘈雜,等到了臨近又是條大街,街邊那叫熱鬧,有群學生圍在一起唱歌,還有一堆人圍在一起,豎了麵旗幟“愛國募捐”,想必就是這了。募捐處在街對麵,二人正想走過去,忽然聽見有歌聲傳來,威武低沉,調門不高但振人魂魄“風雲起,山河動,黃埔建軍聲勢雄,,革命壯士矢精忠。金戈鐵馬,百戰沙場,安內攘外作先鋒。縱橫掃蕩,複興中華,所向無敵,立大功.....”喲,這歌好聽啊,六爺和老疙瘩豎起耳朵聽歌,都忘了過馬路了。

歌聲出處是一支隊伍,隊伍最前麵的青天白日滿地紅軍旗已經破爛不堪,煙熏火燎的,扛旗的旗手也是軍裝不整,額頭還纏著白色繃帶,隊伍中大多是衣衫襤褸個個帶傷,可身上的武器擦的錚亮,精氣神不輸他人,唱著嘹亮的戰歌闊步向前。看著看著六爺不覺呆了,雖然六爺沒打過仗,可這種隊伍是從前線上撤下來的傷兵重新整編之後又拉上去的,國家沒軍隊了?想到這六爺心裏一沉,敗象已露啊。歌聲不停,隊伍不停,一轉眼約過去千人,後麵還是綿綿不斷,六爺不敢從隊伍中間穿過去捐款,隻能等隊伍過完。老疙瘩跟著人家的歌聲學唱了起來,年輕人學的快,沒一會居然能全套唱下來,六爺笑了,心想以後想聽就讓他唱。
隊伍不停的過著,忽然右手邊響起了掌聲,六爺搭眼一瞧,我天,這還了得,居然有個學生加到隊伍當中也奔赴前線,這一舉動迎來市民熱烈掌聲,更有甚者,後麵的隊伍中不斷有學生加入,或者是更早加入隊伍的學生,粗略一算也有小三百人。看著走過的隊伍,六爺想,如果自己再年輕三十歲沒準也加入隊伍跟著走了,想可是想,現在辦不得,沒想到身邊的老疙瘩嘴裏哼著歌向前走了一步,六爺驚奇,這小子又向前走了一步,不好,這歌是個魔咒,這貨也要參軍。說時遲那時快,六爺伸手彭的揪住老疙瘩脖領子,用力拽了回來:“怎麽茬,六爺我養不起你了,要吃糧當兵去了?”老疙瘩被拽到一邊才緩過神來:“沒有沒有,我就是想...我就是...”六爺狠狠瞪了老疙瘩一眼,老疙瘩也不理會,繼續唱歌。
等了約麽一小時,隊伍總算過完了,六爺二人這才湊到捐款人群邊上,前麵的人不斷把錢款放進幾個學生捧著的竹笸籮裏,還有放進鐲子,戒子的,手表,懷表,美鈔,金條什麽都有。六爺把老疙瘩手裏的大洋也接過來,加上自己的一股腦放進笸籮裏,女學生微笑著表示感謝,這又走過來一名女學生給六爺胸前別上一個紅布條,上寫:抗日愛國,六爺咧開大嘴笑的開心,這個體麵。老疙瘩一瞧也擠上來說剛捐的錢有自己一份,六爺趕忙證明,女學生也給老疙瘩別了一個,爺倆樂的合不攏嘴,比皇上賞賜他們頂戴花翎還美。
鑽出人群往旅店方向走,你看我,我看看你,說不出的榮耀,六爺叼著煙,老疙瘩哼著歌,途中老疙瘩問六爺還有多少錢,六爺說還有兩張百元的銀票,老疙瘩說都捐了得了,六爺剛要罵他敗家,轉念一想捐就捐,人家把命都搭上了這幾個錢算什麽,於是兩人算計了下留多少做盤纏,剩下的都拿去捐了。粗略一算留二十塊足夠了,住店沒幾個錢,車票現成的,可銀票得去換成現洋把自己那點留下,剩下的才好去捐。跟人打聽哪有銀行,人家說外灘那銀行眾多,叫了輛洋車正好帶老疙瘩去看看西洋景色,輾轉來到外灘,找家銀行兌換好洋錢,六爺開始領著老疙瘩遊曆外灘,老疙瘩邊看邊說天津確實無法相比,又問六爺巴黎啥樣,六爺說你別臭不要臉,爺我自己也沒去過。
今天做了件露臉的事,爺倆喜不自禁,歡聲笑語,尤其在胸前別的紅布條十分惹眼,遇到的市民個個報以微笑,有的還豎起大拇指表示讚揚。範六爺活了半輩子從來沒有過這份榮譽,從前都是誰見誰躲,自己彷如瘟神一般,自己親阿瑪都不對自己微笑,今兒真是人生得意竟是如此,沒想到沒想到。
得意間二人走到江邊圍欄處,望著遠處吳淞口的巨型炮艦難免毀了大好心情,剛要轉身離去,身後有人道:“六爺 真是好興致,身上帶彩如同新郎一般啊。”嗯?這人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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