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牛齋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在50年代回國的老海歸中，有不少兄弟姐妹。1980年《人民日報》署名文章《熱愛社會主義祖國的科學家—記劉源張和張斌兄妹》報道了這樣一對兄妹：
十年浩劫中，有多少愛國的科學家遭到無端迫害；現在，當他們聽到就要公審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時，心情又是如何地激動。下麵記述的一對從事科研工作的兄妹，就是這無數愛國科學家的縮影。他們的事跡看來平凡，卻輝映著普通中國人善良、正直、堅韌的品質，洋溢著他們為四化獻身的忘我精神。
在中關村科學城，我見到了這兄妹倆。哥哥叫劉源張，今年55歲，中國科學院係統科學研究所研究員。早年曾在日本、美國研究經濟管理，1956年回國，獻身於祖國的科學研究事業，1979年榮獲中國科學院科研成果一等獎，國務院授予他全國勞動模範稱號。
妹妹叫張斌，今年50歲，是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早年赴美國留學，獲博士學位，1955年，同她的愛人林同驥（現任力學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帶著出生不滿一個月的女兒，懷著強烈的愛國熱情，衝破重重障礙，毅然回到祖國。
記者沒有說明為什麽這對兄妹不同姓。劉源張原名叫張定國，從小是外祖母帶大的。因為外祖母沒有兒子，劉源張的父親同意把他過繼給外祖母當孫子，改姓劉。這篇文章的重點不是表彰他們的愛國，而是痛斥四人幫，罕見地報道了他們受迫害的情況：
在10年浩劫中，林彪、陳伯達一夥為了陷害一個老幹部，捕風捉影地聽說有一個騎26紅自行車的女同誌與這個老幹部有來往，懷疑到了張斌。陳伯達竟因此而下斷語：“張斌是美國貨，不是好東西。劉源張是日、美雙料貨，都給我抓起來。”就這樣，不經過任何法律程序，兄妹雙雙入獄了。由於這個所謂的“國際間諜案”先後被捕的共有13人，受株連的近百人。
張斌在獄中關押7年零4個月，受盡慘無人道的迫害。不足3平方米的牢房，終日不見陽光。她手、腳都帶上了鐐銬，而且常常是背銬，吃飯不能用手，全憑嘴啃，窩頭掉在地上，隻好全身伏跪在地上去吃。嚴刑拷打，威逼恫嚇，一直沒有屈服了她。陳伯達的老婆審訊她時，大罵她是“特務”、“反革命”，張斌就據理駁斥。嚴重的迫害，使張斌身心都受到摧殘，精神刺激很大。她的愛人林同驥受牽連也關了一年多，致使他們的3個孩子有一段時期根本無人教養。1973年張斌出獄時，身患風濕性脊椎炎、高血壓、心髒病等多種疾病，雙手腕至今仍留下兩條半厘米深的手銬傷痕。但是，出獄後，她不肯休養，立刻要求工作。她和丈夫關心的是科研工作的進展，夫婦二人全身心地投入到科研工作中。
劉源張坐了8年零8個月的監獄。在獄中，他受著各種淩辱折磨。起初，他莫名其妙。不久，他覺察到這是有人硬栽的莫須有罪名，反倒鼓起了生的勇氣。他堅持在獄中鍛煉身體，訓練思維能力，抓緊時間讀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寧全集》、《斯大林全集》、《毛澤東選集》。沒有技術書，他就自己在腦中複習運籌學，始終念念不忘他從事的質量管理工作。雖然在獄中他患了嚴重的結核性胸膜炎和腰椎韌帶鈣化症，身體逐漸虛弱，頭發開始脫落，但是他堅信，總有一天他會重新走上科學研究的崗位。
文章也用了大量篇幅記述了這對兄妹如何“把記在林彪、江青一夥反革命身上的一切怨恨化為力量，努力為我國科研事業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最後寫道：
親愛的讀者，我們的知識分子是多麽好的知識分子啊。昨天，他們遭受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嚴重的摧殘，經受了嚴峻的考驗；今天，他們帶著傷痛，忘我地投身於祖國的建設事業，作出新貢獻。人們啊，讓我們向前看，社會主義祖國的前途大有希望。
文章的文字很有時代感，能把人帶回到那個年代，為知識份子挽回名聲，鼓氣加油，發揮餘熱。
1989年科學院院長方毅特批張斌和丈夫林同驥去美國定居。林同驥舍不得自己的“事業”，一個人留下來，1991年才去與妻子兒女團聚，兩年後在美國去世，享年75歲。
張斌去美國後，與哥哥見過三次麵。第一次是1993年劉源張隨代表團訪美。第二次是十三年後2006年，張斌第一次回國，也是十七年第一次又見到兄嫂，二人抱頭大哭。2010年張斌第二次回國，以後兄妹再也沒見過麵。張斌於2013年在美國去世，享年83歲。
劉源張的兩個女兒也都定居海外，自己卻與妻子張寧一直住在北京。他們的婚禮很有趣，據他回憶，“1959與張寧結婚，我34歲，她26歲，媒人為吳半農。在建國門外齊家園警察派出所登記。婚禮在中關村科學院宿舍5號樓102室舉行。主婚人為力學所運籌室黨委書記楊剛毅，賓客五六人，我們夫妻合唱《社會主義好》，以示感謝。
劉源張2014年逝世，享年89歲。在自傳中給自己的一生做總結：“渡洋求學十五載，回國服務六十年。幾度劫難心不死，一生拚搏可追念。”
這“服務”二字間包含多少心酸。除了8年鐵窗，1975年，劉源張獲得了自由，但並未被平反。一無工作，二無工資，在街上看到臨時工的小廣告，加工襯衫，一件件剪去線頭，一下午能賺兩塊錢。1978年他才獲得平反，重新走上工作崗位。
我們的知識份子的確很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