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牛齋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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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地方叫西塬 - 後記

(2018-12-20 05:40:14) 下一個

前麵記述了我記憶中的西塬插隊生活,沒有戰天鬥地,沒有豪情壯誌;不想塗抹上虛度年華的標記,也不想激昂感言人生沉浮。歲月流逝,人過時遷,一百年,兩百年後,西塬這個小村子會從地圖上消失。那時候人類學家與曆史學家在研究黃土高原文明時,或許可以從一個老人的瑣碎平凡的生活記憶中探索出一些趣事,為之感慨一番,我在天之靈也就心滿意足了。

2009年7月,承蒙壺口插隊同學盛情邀請驅車回村,以最有意義的方式紀念了插隊40周年。陝北發生了驚人的變化。水基本都上塬了,原來用來馱水的驢都放生成了野生動物,到處亂跑。由於不種莊稼而改種蘋果樹,坕地的牛也成了稀罕物,讓我這個攔牛娃還有些失落。家家戶戶都吃商品糧,碨盤成了曆史文物。當年進入窯洞宣傳黨的聲音的金屬線也被電線代替了,電視、電冰箱都成了窯洞裏的生活用品。黃土高原不黃了,滿山青綠。據說為了保護植被,連羊也不許放了–羊能把山啃荒了?當年為其險些丟了性命的疙針,滿山遍野都一人多高,老鄉用蘋果樹枝燒火,再也不用為打柴發愁了。主要道路都鋪上了柏油,早上騎著摩托車下地照理蘋果樹,中午用手機跟蘋果商談生意,晚上在窯洞裏看電視已是新一代農民的生活方式。壺口公社改成壺口鄉,原公社大院對麵建起一所基督教堂,十字架高高聳立,有一百多教徒。桃曲村當年就比較富有,如今柏油路修進了村。不過改革開放所帶來的貧富不均也在這裏繁衍,沒能跟上形勢的,就成了新型佃農。據桃曲村長介紹,村裏發家致富的多數都是當年地主富農的後代,而淪為佃農的多半是貧農後代,十分令人深思。

我插隊的西塬村也是這些變化的一個縮影。所看到的一切都很親切,然而卻讓我激動不起來。也許是因為賴為民和其他同學以前回來過,寄來照片已經看到了變化。梁家老二和二嫂和照片上一樣,並不太顯老,還是那麽熱情。談吐中老二說自己血壓高,每天吃降壓藥,僅這一點就足以說明變化之大。老特樣子也沒變多少,可是癡呆了,認不出我們了。梁公早就去世了,金葉和銀葉都嫁出去了,現在也該是五六十歲的老婆姨了;會計馬金堂跟著女兒搬到縣城住,以賣蔬菜為生。我們在縣城的菜市場找到了他,他跟我們同歲,可是前麵的牙都沒有了,看上去已是名副其實的“老大爺”了。村裏的碎娃(陝北話,小孩子)穿著麥克喬丹T恤衫,相當時尚。我們住過的窯洞都塌了,小心翼翼地進去,靜悄悄地尋看,卻找不到任何在這裏住過的痕跡。村裏許多窯洞也都塌了,處處荒草叢生,給人一種衰敗的感覺。原來隻有90多口人的西塬現在人口更少了,隻有60多口人。與其他村子相比,西塬還是顯得那麽窮,沒有活力,連蘋果樹都比別的地方矮半截。西塬也是僅有的幾個水還沒有上塬的村子,靠一口天窖蓄雨水。這口天窖還是一個叫林建的上海畫家,來黃土高原寫生,看到西塬實在缺水,捐款修建的。

我心裏有些氣憤,西塬還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必要嗎?站在村頭的場院,望著我過去放牛走的小道,那個“一百年,兩百年後,西塬這個小村子會從地圖上消失”的念頭就是在那個時候萌生的。

臨走前,麵對住過的破窯,在當年離開西塬時磕頭的地方,我又跪下了:存在下去吧,西塬,為了永恒的記憶頑強地存在下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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