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牛齋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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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地方叫西塬(13)-偷聽敵台

(2018-10-20 08:20:11) 下一個

在學校學過《桃花源記》,來到這偏僻的小山村才體會到了陶淵明描寫的自食其力,自給自足,雞犬相聞,怡然自樂的生活。造成城市噪音汙染的汽車聲,在那浩瀚無垠的黃土高原上是最美麗的音符。每次遠處安樂山山梁上傳來汽車的聲音,我們都要放下手裏的活兒,凝視安樂山的方向,靜靜地享受汽車隆隆的引擎聲,直到聲音在遠處消失,心裏期盼著這次解放大卡上會有家書。那汽車聲能帶來愉快的回憶,讓我們想起北京寬闊的馬路,繁華的街道。這種享受一個月隻能碰上一兩次,令人失望的是幾天後,郵遞員二小到村裏沒有帶信。

幸好,與外界的聯係並不完全依靠郵遞員二小,不然《桃花源記》中“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就會成為我們的生活現實了。無線電波傳來的雖然不是親人的聲音,但任何聲音、任何內容、任何語言都能解除與世隔絕的感覺。“敵台” 成了我們及時了解外界信息的一大途徑。

我插隊的時候帶了一個自己裝的九管半導體,有三個短波波段。在北京,短波波段中除了幾個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頻率外,幾乎全是幹擾,有時偶爾在雜音中能聽到莫斯科廣播電台(由於地緣關係,在北京中波波段也能收到莫斯科廣播電台)。到了陝北我毫無思想準備,陝北的電子天空就像它的自然天空一樣,晴空萬裏,暢通無阻,什麽幹擾都沒有。

第一次收聽到美國之音時的恐懼心理就別提了,緊張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可是畢竟是天高皇帝遠,更何況法不治眾,知青窯洞裏一到晚上都會轉出“Yankee Doodle”的信號聲,所以美國之音也成了我的家常便飯。每天晚上八點先聽十五分鍾的“時事經緯”,然後是十五分鍾的“英語九百句”。我最喜歡的節目是“每日音樂會”。雖然短波雜音很大,小小的二寸半喇叭放出來的音質很差,但在遠離現代生活的昏暗窯洞裏真是極大的享受。不但有樂曲分析,還有作曲家、指揮家生平介紹,極大地豐富了我的古典音樂知識。老一代廣播員沈宏輝、何麗達、周幼康、歐陽天等給了我們這一代賴以生存的精神食糧。

除了美國之音外,無數其它敵台也肆無忌憚地闖入了我的生活。英國廣播公司和美國之音一樣,新聞和評論都比較公正,幫我了解到世界上在發生什麽。我對台灣自由之聲毫無興趣,先不說廣播員嬌滴滴的聲音,內容無非是謾罵與誹謗,鼓動解放軍投奔自由,“駕機起義,獎黃金一萬兩”。他們還通過短波廣播與大陸潛伏的特務聯係,經常聽到“2058 同誌請注意,”之類的呼叫,然後是一串密碼數字,聽了真的讓人膽戰心驚。最後鼓勵自己的同誌,要像蔣公那樣“莊敬自強,處變不驚”。記得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兩個成語。

莫斯科廣播電台的新聞有一個特點,就是常常包括一些中國內地的小道消息和謠言,像某地發生水災,老百姓流離失所等。偶爾播放一些當年被禁的中國民歌,還播放南京知青創作的《南京知青之歌》(作者任毅被捕入獄)。有一個“對解放軍官兵”專題節目常常播放蘇聯紅軍歌曲,是我的最愛。我們那一代年輕人對俄羅斯歌曲有一種特殊的情懷,也讓我迷戀上俄羅斯歌曲(我的博客有一個《俄羅斯歌曲》專欄)。莫斯科廣播電台的呼號是歌曲《祖國進行曲》開始的十個音符,清脆的鍾聲至今依然在腦中縈繞。

香港福音之聲宣傳宗教思想,日本、菲律賓、印度的廣播沒什麽特點,播音員口音很重,聽起來怪怪的。有幾次竟聽到埃及、澳大利亞、羅馬尼亞的華語廣播,信號非常弱,瞬間聲音就會飄走。我有一個朋友說,當年澳大利亞廣播電台的華語播音員是他的表妹,難怪字正腔圓。

紅衛兵廣播電台、解放軍之聲和中國農村工作組廣播站一類的地下黑電台聽了倒真是讓人汗顏。他們像幽靈一般在空中遊蕩,時間不定,頻率不定,打一槍換個地方,想找到他們真有點像獵人打獵,剛看見又跑了。我懷疑他們是些失寵的高幹子弟,父母被打倒了,心懷不滿,惡意攻擊,內部消息很多,歪批領導人,聽著像一部共和國外傳。大概他們自製小電台,功率很弱,我總共也就捕獲到他們十幾次。

有的時候撥到一個信號清晰的電台,盡管聽不懂在說什麽,我還會愣愣地聽,腦子裏開始想象廣播員的樣子,想象他/她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一日三餐。我會給他/她建立一個家庭,給他/她一個愛好,一個性格,猜他/她在說什麽。久而久之,再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竟會有老友重逢的感覺。在那個枯燥壓抑的年月,生活把人逼得快神經病了。

就這樣,電池成了僅次於橡皮膏的急需物品,電池沒電了,就放在灶旁烤烤;又沒電了,就在後麵打幾個洞,灌點兒尿,又能勉強維持幾天。聽說公社雜貨店來電池了,趕緊跑去買。因為我們村離公社較遠,消息也閉塞,等我去了,電池早就被其他知青買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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