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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獨上西樓(一百二十七)四五

(2019-02-25 06:45:26) 下一個

無言獨上西樓 (一百二十七)四五

 

公元1976,丙辰龍年,注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年頭。新年伊始,開國元勳周恩來因癌症在北京逝世。舉國哀痛。火化的那一日,北京街頭出現了人民自發的十裏長街送總理的場麵。這個行動是史無前例的。周恩來臨終前留下遺言,將自己的骨灰撒入祖國的江河湖海,因此他沒有墓地。

 

無論民眾如何傷痛,由中央宣傳部主持的報刊,電台,電視台繼續連篇累牘地發表社論,批林批孔批周公。此時文化革命已經進入了第十個年頭。全國人民都已經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不會不知道這周公暗指的是何人。而周恩來在百姓們的心目中是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好人。於是,一場不可避免的群眾運動開始了。

 

清明將至,幾個學生製作了一組白色的紙花。因為周恩來沒有留下骨灰,沒有墓地,所以他們每人捧著一朵百紙花來到天安門廣場,將花拴在了人們英雄紀念碑前的漢白玉欄杆上。下麵寫了一個橫幅:敬愛的周總理永垂不朽

 

沒想到,他們這一舉動牽動了北京市民的心,誘發了一場大規模的群眾悼念活動。幾天之內,北京市的工農商學各界人士紛紛效仿,成千上萬的人湧到人民英雄紀念碑前去哀悼周恩來總理。沒有幾天,天安門廣場成了一片白色紙花和花圈的海洋。更有文人墨客大大施展了自己的才能,寫出了許多膾炙人口詩詞歌賦。其中最著名的一首: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血祭雄傑,揚眉劍出鞘

 

天安門廣場是冷建國上下班的必經之路。他見證了整個活動的開始到頂峰。他幾乎每天下了班在回家的路上都在天安門停一會兒。他在廣場上推著自行車瀏覽一遍那些詩作,遇到特別出色的新詩,他很快就記在了心裏。自然,他把每天的見聞都告訴了好友何旭東。

 

讓何旭東特別鍾情的是趙樸初大師的一首詩:大星落中天,四海波澒洞。終斷一線望,永成千載痛。艱難盡瘁身,憂勤損齡夢。相業史誰儔?凡心日許共。無私功自高,不矜威益重。雲鵬自風摶,蓬雀徒目送。我慚駑駘姿,期效鉛刀用。長思教誨恩,恒居惟自訟。非敢哭其私,直為天下慟。他將這首詩與周圍的幾位同事分享,還抄寫在自己的筆記本裏,來回揣摩。

 

四月五日這天,北京的街頭細雨綿綿。上蒼似乎在默默流淚,又似乎在用這霏霏細雨告誡人們趕緊回家。何旭東全然不顧天氣的陰冷。他的熱血在沸騰。十年了,積壓在他心頭的怨氣和怒火終於有人用詩詞歌賦替他表達了出來。午夜時分,突然一陣由西向東的騷動引起了他的注意。還沒來得及細想,隻見身邊一個人頭上重重的挨了一棒子,鮮血頓時糊住了那個人的眼睛。何旭東剛想開口罵人,後背被人一把揪住了:你小子怎麽在這兒呢?趕緊回家!回頭一看,竟然是廠裏的同事大力。隻見大力頭戴鋼盔,手裏拎著大棒子。

 

哥們兒,這是怎麽話兒說的?何旭東還想問個明白。

 

少他媽廢話,這兒沒你什麽事兒,趕緊麻利兒著滾會宿舍去睡覺!有什麽話明兒再說。說完,大力揪著何旭東,把他押到人群外。何旭東也不是傻子,一看大事不妙,趕緊登上自行車溜回了工廠。

 

第二天,冷建國發現天安門前的西長安街被封了。他隻能繞道東交民巷去上班。在廠裏見到何旭東,才知道昨晚廣場出了事。北京市工人民兵將天安門廣場團團圍住,並且把廣場上的暴徒打傷並抓捕了好幾千人。不少圍觀的群眾被打,被驅趕。

 

這就是震驚中外的四五天安門事件

 

這場群眾自發的紀念活動以被定性為反革命事件而結束。同時,文革初期被打倒,三年前複出的鄧小平又一次被打倒,被剝奪了所有的權力。

 

隨之而來的是各個單位,學校都在查找反動詩詞。一時間人人過關,個個危機。

 

何旭東所在車間有一位女團支部書記,她對何旭東頗有好感。她時不時給何旭東暗送的秋波自然都被準確地接收到了,但是旭東還沒給她明確的反饋。這天她悄悄來到何旭東身邊,小聲地問道:聽說你在幾個人裏傳抄了一首詩?

 

怎麽了?那是趙樸初大師寫的,又不是天安門那兒抄來的。何旭東不解地問道。

 

什麽也別說了,趕緊交給我就沒事了。否則別人找到你可就沒這麽好說話了。書記急切地說。

 

無奈,何旭東隻好從自己的筆記本裏撕下了那一頁紙交給了書記。

 

冷建國知道了這件事:你怎麽交給她了呢?為什麽不當著她的麵撕碎了扔進垃圾桶呢?

 

不是吧,哥哥?您也忒小心了!她對我很有點意思呢,隻是哥們兒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她。

 

小心駛得萬年船。但願是我太謹小慎微了。冷建國歎道。

 

幾年之後,當何旭東收到第一機床廠給他的平反道歉信和自己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那張紙的時候,他才知道,冷建國的擔心不無道理。在那個瘋狂的年代裏,有些人為了往上爬,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身邊任何一個人。顯然,那個一直對他暗送秋波的女書記出賣了他。

 

此時的何旭東已經成熟穩健了許多。放在以前,他大概會回到廠子裏去質問那個出賣了他還跟他裝孫子的女人。但是他已經沒有了當年那股子勁頭。而且,他聽過去的朋友告訴他,那個女書記文革後被審查。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去痛打落水狗。他慶幸自己當年沒有因為受到她的青睞就飄飄然,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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