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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獨上西樓(四十二)版權

(2018-07-04 09:03:42) 下一個

無言獨上西樓 (四十二)版權

 

冷清泉決定不寫認罪書。士可殺,不可辱。他自信自己一生清白,無論有意無意都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有什麽罪可認?

 

他聽說新中國有一個從古至今沒聽說過的機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他還聽說,這個機構的主旨是在共產黨的領導下,實行各民主黨派,工商聯,各族各界精英合作和政治協商製度的。抱著滿腔的希望,他敲開了全國政協辦公室的大門。工作人員熱情地接待了他。他向接待人員敘述了自己的出身,二十幾年來從事教育的經曆,自己不過問政治的立場和服從現政府管理的態度以及軍代表對自己的要求。接待人員的態度從非常熱情到彬彬有禮。但是冷清泉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態度的轉變。他滔滔不絕地陳述著自己的冤屈和隻需要一個教書職位的要求。最後,接待人員讓他留下了他帶來的申訴材料,答應幫他轉給上級,然後客氣地把他送了出去。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冷清泉沒有聽到來自全國政協的任何回音。他聽到的是中國大學停辦的消息。自從離開學校,他沒有再見到過何校長。據悉,何校長迫不得已寫了認罪書,但是中國大學被迫停辦,何校長還是失業了。冷清泉不敢相信這些都是真的。北平中國大學是國父孫中山和推翻清政府,讓整個中國人民走向共和的一批有識之士辦起來的。她經曆了軍伐混戰,經費短缺,日偽時期,國共內戰等等一係列的磨難才有了今天,怎麽說停辦就停辦了呢?他對何校長缺乏了解,何校長是否確實寫了認罪書他無從知曉。如今看來,無論是否寫認罪書都是一樣的下場。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學校都被迫關門了,校長和教授除了回家還能幹什麽?

 

他找到了教育部,就自己教材的版權問題做了一番討論。據他了解,雖然自己不被允許在中國任何一所學校教書,但是他寫的教材還在被學校使用。他對教育部的領導提出,如果中國的學校用他編寫的教材,就應該給他稿費,因為他擁有該教材的版權。

 

國民政府時期,冷清泉任教的幾所大學用的是他編寫的教材。因為他是學校聘用的教授,教材是他自己準備的,不存在版權問題。從1923年開始,他收到了武昌師範學堂的第一筆稿費之後,全國采用他編寫的教材的各所學校都按照版權的要求付了他稿費。如今,他被迫停止了在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授課,這些學校仍然用他編寫的教材,但是他沒收到一毛錢的稿費。

 

教育部的幹部先說這個事情要討論一下。後來他再去,人家說新中國成立以後,過去國民政府登記的版權不能予以承認。

 

冷先生就這樣被打發回家了。他不知道,他的教材幾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是中國大學,中學的課本,隻是略有更改而已。但是,自從1949年之後,無論冷先生還是他的後人,沒有從他的辛勤勞動裏得到任何回報。

 

沒有了工作,沒有了稿費,冷清泉失去了收入。這一年他55歲。自從18歲離開湖北老家,這是他第一次失去自己的經濟來源。張奎雲有許多處房產,統共三百多間房屋。除了房產可以收到房租外,奎雲還有金條,古董,名人字畫。冷清泉不必為衣食住行發愁,但是他心裏的憤懣,情緒的低落是前所未有的。

 

偶爾想起自己當年在重慶時期與楚君的那段不明不白的交往。現在想想不禁後怕。如果當年舍了家庭孩子去追隨所謂的愛情,年輕美貌的姑娘,如今會是個什麽結果?

 

對於認罪書,他和奎雲商量過。奎雲淡淡地說:有罪自然要認,沒罪從哪裏認起?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有罪沒罪你自己心裏應該最明白。胡亂認個罪也未必能夠過關。” 

 

換作楚君會怎麽說?而且,以目前家裏的經濟條件,他可以為自己的清白保持文人雅士的清高。如果跟楚君在一起,自己真的能夠做到不為五鬥米折腰嗎?由此及彼,他對奎雲生出了許多感激之情,同時為自己當年的荒唐感到羞愧。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他是從事政治曆史地理研究的。翻遍古今中外的曆史書籍,他找不到哪個國家,那個朝代有所謂的全國政協機構。他也沒有找到哪個機構像這個機構一樣,打著為各民主黨派服務的旗號,不為像他這樣的無黨派學者哪怕說上一句公道話的。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時而奮筆疾書,時而仰天長歎,時而對著窗欞發呆。他寫的申訴信無人問津,他寫的書無人發表。

 

一個從大山裏走出來的放牛娃,一個學富五車,幾十年筆耕不輟,勤奮教書的學者,就這麽荒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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